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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宁新诗学会正副会长、秘书长牟心海、刘文玉、阿红、晓凡、郎恩才主编了一部《辽宁诗歌大典》,大16开本1513页,洋洋120万言,可见辽宁诗歌作者之众,所以遵嘱接了这题目要写时不免犯难了,写谁呀?恰好首届辽宁诗歌奖揭晓,获奖者六人,正好是编者所指定的人数,那么就写写这六个最近的获奖者吧。不想其中一个魏胜吉我不认得,什么情况都不掌握,现找他采访又怎么也来不及,索性拿李松涛顶这个数吧,他于去年刚获了鲁迅文学奖的诗歌奖,而且是辽宁唯一获此全国诗歌最高奖者,并且不用现找他了解情况。

    李松涛:大东北无倦的诗涛

    辽宁的诗人里,我和松涛接触较多,但较多的接触里还是电话接触更多,最早一次接触甚至只是目光上的,二十多年前在北京新桥饭店的全国诗歌创作座谈会会场。我要去新疆采访,路过北京听说了这个会就弄张票去听。散会匆匆离去时经人指点,说那个身板儿最直的年轻人是辽宁的李松涛,我们才互相注目了一下,握没握手记不清了,好像是没握。从此辽宁诗人李松涛在我脑中可以进行形象思维了。那时他还不是军人,正在《诗刊》帮忙,在全国的诗名很大。后来听人当他面开玩笑说,当时全军诗名最大的周涛接到松涛的退稿信时很激动,说李松涛给我写的退稿信!

    后来松涛因诗的成绩入伍到沈阳军区空军创作室,我们得以同在沈阳落脚,得以多了见面机会。年龄、身份甚至性情的无大差距,使我愿意和松涛接触。他机智过人而且随和幽默,他的幽默极精练,随时随地就妙语连珠,可他的脸却从来都严肃着,妙语连珠说笑话时脸也板着,笑时肌肉也无大变化,变化都在声音上。我看过的他的照片,没一张是笑的。

    我们一打电话开头必是“你写哪?”不管写没写肯定都说“写哪,写名著哪!”然后就从身边的猫泡起,泡到儿子,泡到同事,泡个十分八分的才说正事儿。我们说正事三言两语从不啰嗦,三言两语,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但基本没有不行的情况,因为觉着不行的事也就不提了。不行的事你还难为朋友,那还能叫朋友吗?

    后来他真的写出了名著。我在杂志上读了《无倦沧桑》后脱口跟家人说,中国出了篇诗歌名著,然后大段大段朗诵给家人听,再然后就打电话说,松涛,你写哪!他笑说写哪,写名著哪!我说这回你可真写了篇名著,这回你可成了有名著的著名诗人!后来我把这意思写成一则短文印成铅字留作对他的由衷祝贺,也留作我们友谊的永久纪念。他送我的该诗单行本上写的是:人生渴望无倦,友谊拒绝沧桑。

    我愿意和他接触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的话题很广泛,民俗、政治、大道消息、小道新闻,文坛故事等等,有声有色而且不兜圈子不卖关子。他偶尔也写,跟他这么愿讲故事有关。跟他同行、同住、同办什么事儿,他总是替别人着想,宁可自己吃了亏绝不小心眼儿占小便宜,或弄个小动作坏谁一下,尤其不搬弄是非。

    松涛腰板直得不能再直了,我几乎再难找到能与他比直的文人。我都纳闷儿,从不向谁弯腰可以保持腰直,但他那么多诗不是弯腰伏案写的吗,难道会是站着往墙上写的,或是空军的诗人都坐飞机往天上写的?不可思议。

    他腰板儿直身体却不大健康,常常是电话问完你写哪,再问你写名著哪,他便会说最近龙体欠安了,病又跑来和我套近乎,影响我写名著了。我说那就少写点名著,龙体健康是大事。他则说写作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行!我便说,我常常是两天打鱼一周或半月晒网呢!他大笑了说有你陪我晒网心里就轻松了。

    松涛身体不好精力却旺盛,还写报告文学还当创作室主任,总天南海北地跑。一个空军大校,常常骑辆自行车跑,当然是指在沈阳,出远门他会时刻忘不了自己是空军的,陆军的交通工具他才不用呢。他请朋友到家吃饭,桌上的菜都摆成塔了,让你感到他全家人的满腔热情。他是辽宁作协主席团副主席,辽宁诗歌评奖自然应该有他当评委,他诗的成就和人品让大家信任。他能写好诗,会做好人,这真难得。

    他是辽宁抚顺出生的,他故乡在两条河之间,一条是清河一条是浑河。有次笔会上我开他心说,松涛应该叫李清浑,郭沫若就因故乡在沫水和若水间而定名的。松涛当然不会因我的玩笑而去叫什么细细小小的李清浑的。大东北有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松涛滚滚时虎啸猿啼,那有多么雄浑。所以他的诗风总似他的名字,带有虎啸猿啼之声。他的代表作《无倦沧桑》之后,又因长诗《拒绝末日》获鲁迅文学奖诗歌奖,那长诗也是一身虎啸猿啼之雄风。松涛的确在大东北的文学林海里掀动着无倦的诗涛。

    柳云:诗田躬耕与守望者

    如果国家劳动人事部门麻烦到我,从辽宁几千万人口里找一个最钟情于诗歌的人,我想恐怕该是柳云。我是从对诗歌钟情的角度这么说,若换个角度就不一定是他了。打个不算准确也很俗的比喻说明一下:皇帝身边美女如云,但皇帝对那些女人的感情并不见得怎么深。柳云写了二十多年诗,数量质量都很可观了,到现在却没能弄成一本像样的诗集送朋友,可以说这也是因为他对诗太钟情的缘故。求求也想弄弄诗的有钱人出点资,对柳云来说不一定办不到,他手里握着诗的版面权呢。可是他低不下那个头,也弯不下那个腰,主要是求了人家以后回头拿不够发表水平的诗来交易他办不到,办了就会给他对诗的深情以伤害。这结论不是听别人说的,是我直接感受到的。

    我到作协以前就知道柳云的名字,是因为诗。到作协以后在一栋楼里七八年,没见他干过别的什么,除了编诗就是写诗,再不就是淡谈诗谈谈诗人,这一点儿都不夸张。我觉得他是吃诗喝诗长大的,又寻找了一块诗的田园,耕种着,守望着。我的印象里,除了诗,他真的心无旁骛。他参加工作就当诗歌编辑,三十六七岁了,对其他什么权也不感兴趣唯独对属于他的八块诗歌版面,绝不许对诗歌感情不深不真者乱动。《鸭绿江》这么变那么变,柳云据理力争不让诗歌所占的版面缩小一寸一分。缩小一分就等于少了一亩诗田。为此他同主编发过火。他发火不是大吵大嚷,而是严肃得怕人说,那样的话,我就不干了!谁也不能不让柳云干诗歌编辑,谁都知道,柳云要不干诗歌,他就什么也不愿干了,差不多什么也干不好了,因为他只爱诗歌(当然他也编过主编交给他的和散文)。但他也不让诗歌搞特殊化,不求诗歌版面多到比其他文学样式多,只求不少到失去诗歌尊严的地步就行,因为生活中真正懂诗的人也没那么大的比例。柳云的诗属于严肃而开放那一种,对我这样不会写诗的人来说,能感觉得出很不浅很不俗,但读一遍两遍又不能真懂。若是用心多领会几遍也能懂的,但我拿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对待。有的老同志曾跟我讨论说,柳云爱诗钻研诗是没说的,但我怎么越来越读不懂他的诗了呢,可是也怪,年轻人就说好,他们就读懂了吗?对这现象我认为好理解。我打了个比方。哑巴们用哑语交流得多么自由,我们却像被蒙在鼓里,是因为我们和哑巴没共同语言。年轻人的诗老人们读起来越来越艰难,是因为相互之间共同的思想情感少,因而共同语言少,这也属正常现象。所以读柳云以及比他还年轻的诗人们的诗时,我时常反思自己艺术思维和语言的直白。相对来说,一个阶层一个圈子,都有相对的共同语言。普通农民听不懂美学家的美学语言,美学家听不懂化学家的化学语言,化学家也听不懂书法家的书法语言,不少人也听不懂政治家的某些政治术语。我觉得自己只要用心读,是读得懂柳云诗的。他这次获奖的长诗《墙。与墙无关》我是能读懂其中意思的。

    总之柳云对于诗,是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为诗人的柳云,绝对是有根的。他的爱诗及成为诗人,根源在于他的父亲,他父亲曾是沈阳军区创作室的专业诗人。但他父亲也有读不懂他的时候。我猜想,这种现象在中国诗坛也可能不鲜见。李小雨的父亲是李瑛,顾城的父亲是顾工,他们父子之间就相互都读得懂吗。有一次我到作协宿舍去拜望一个老作家,顺便到同院的柳云家看了看。那时他没有一件像样家具,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最普通的旧木桌,他在桌的一头写诗,他儿子在桌的另一头写作业。我摸摸他儿子的头说,你爸爸是有名的诗人,你佩不佩服他?他儿子说,我在写作业,我不懂你们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极深,对于了解柳云有一定作用。去年中国作协在南方召开全国诗歌座谈会,辽宁有一个名额。对于诗人来说,这会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可作协通知柳云参加时,他却极平静说不去。这使我很意外,但也理解他。他从来不愿意出头露面,更不愿在任何会上发言。在一般人看来,到会不发言,借机公费南方一游不是很难得的吗。他不这么想。开会就是发言的,不在大会发言也得在小会发言。领导说那你就听,把精神带回来传达一下就行。他又以《鸭绿江》差旅费有困难不去。领导说差旅费作协管,他又以儿子离不开他为由不去。我才正了脸色说,那就是你因为私事完不成领导交给的任务了?柳云毕竟当过几天兵,父亲当过几十年兵,想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那我就去吧。会间他和李松涛住一屋,大会小会真的一言没发。他回来仍一如既往爱诗。有回编辑部讨论如何增加发行量时,我说大家都想想办法。柳云说低头求人太屈辱,人的尊严丢了。我说你怕屈辱怕丢尊严,领导也是人,就不怕受屈辱丢尊严?他怔了一下,说那好,咱们和领导共同不要尊严低头求人去!他说是说,让诗和人都去低头弯腰,他还是做不到。

    阎月君:冰原上的一片大火

    曾经主编过《朦胧诗选》并以《月的中国》一诗成名的女诗人阎月君,她在获奖诗集《忧伤与造句》题记写到:生下我的那女人/其实是放了一把火/孕育了一种波涛/点燃了一场战争的导火索。而诗评家沈奇先生写的《阎月君论》题记则说:她是这样的月色/使躯体发冷/使灵魂发热/有如冰原上的大火/使我们为之颤栗而死、而复活……

    诗人自己和诗评家都这么说,想必阎月君的诗真的像一把火,一把冰原上的大火吧。沈奇先生还说,阎月君有着毫不逊色于任何耀眼星座的独在的光芒,说她“是一位从源头出发,扎根甚深且不乏探索精神的诗人。尤其是她那种将时代、女性与男性融合为一的宽阔视域和超越性气质,更是当代女性诗歌中极为难得的优秀品质”。我因不懂诗,便极重视好诗评家的话。细想想我对阎月君的印象,差不多就是沈先生说的这个样子。我知道阎月君几乎和知道林雪同时,而且都是先从朦胧诗选上知道的。《朦胧诗选》是阎月君和周宏坤主编、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从出版社朋友那里得到该书后同时也便知道了一点阎月君的情况。她那时从辽宁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团省委的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当文学教师不久。自己就是青年又给青年当教师并且业余当诗人,真是不错的事情。由于工作关系,我先认识了《朦胧诗选》主编之一周宏坤。有时外地来了文学朋友他也把我找上,我们彼此很谈得来。有回阎月君一个北大作家班同学来沈阳,周宏坤把我邀去作陪,得以认识阎月君。她确与一般女性不同,说话直率,没有半句过分热情的虚话,甚至让人有点冷淡的感觉。家里书柜及其他一应器物甚至连同衣着都是冷静颜色的,都是深沉不爱出风头的人所喜欢之色。尽管这样,我还是从北京及省内外一些诗人朋友嘴里知道了她诗的水平和在诗坛位置,她的诗是能够在全国诗坛给辽宁争光添色的。所以我到作协工作后,一开会了便想到怎么没有她来?有年三八妇女节,省作协召开一次女作家座谈会,特意通知到她、林雪和皮皮。不想她(还有皮皮)说不想参加。我很意外,说都是你们女作者聚会,你怎么不想来呢?她说不愿凑热闹。我再三恳请甚至说,“那么我到你家做客就是我愿意凑热闹?”她这才勉强到了会。座谈会由我主持,作协主席和书记都到会了。不知怎的,座谈时有四五个人说着说着就发出哽噎唏嘘之声,泪流满面。但是阎月君没有。再三点她发言,她特别冷静地谈了谈对诗歌创作的想法,希望作协能够重视诗歌创作并能组织点创作活动,就完了。我带点戏谑口吻说,泪水可是好东西,是营养身体最宝贵的肥水。老农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以后作家们眼里的肥水要流就一定流到作协这块田里,以后作协争取每年开一次座谈会,让各位来流肥水。可后来这话没能兑现。后来阎月君几次问过,“你不说作协每年都组织座谈会吗,别组织流眼泪的座谈会,组织到外边转一转的创作采风会!”我表示尽量组织,可终是没落实。

    阎月君后来忽然打电话说,她不当教师了,调到政协报当记者去了,再后来忽然又来电话说调到政协报驻大连记者站去了,忙得很。她的编入《中国当代女性诗歌文库》的集子《忧伤与造句》出版后,她忙得连个小小的座谈会也没张罗。通知她报送诗歌评奖参评的书,她说忙昏头了,还没倒出空去找。最后是出版社责任编辑买了书代她报送的。

    她现在是《人民政协报》驻大连记者站的站长。之所以离开比较清静的教师岗位去当报社记者,她说是为了多接触社会,扩大生活阅历。没想到,这一扩大就收不住了。记者站新建,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加上居住的城市变动增加了家务拖累,几乎没一点时间写诗了。她是个一心不能二用的人。既然心里钟情于诗,手又在干着别的,索性就先让诗在干净的地方好好歇一歇吧。她说有失也有得,虽然眼下少了写诗时间,但忙得酸甜苦辣使心里装了不少诗。等过些时日脱不开手的急事料理差不多了,再静下心来写诗,一定会有很多可写的。她目前基本就是这么个状态。

    林雪:深水下的火焰

    林雪继去年的诗集《在诗歌那边》之后,紧接着又出版了一本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她把这两本集子都报上参评辽宁文学奖了,结果还是诗集获奖。可见评委们更肯定她诗的成就和诗人地位。我问柳云对林雪诗的看法,他说她的诗更注重个人心灵的抒发。她的这本《在诗歌那边》和阎月君的《忧伤与造句》同在谢冕先生编的《当代女性诗歌文库》里边,可见她俩在诗坛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记得当年《朦胧诗选》辽宁诗人也就选了她和阎月君两人的,说明她们在诗坛地位是那时就奠定了的。我说不出她的诗优长何在。她在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前面有首《我的自白》诗:在生活的屋檐下怎么才能管住我的心/使她不向着天空和大地触碰/向着人群与人群中的你触碰/触动那些雷霆中的云朵,大地上的烟人心中闪电的亮与黑/这样的一个女人,心中举着火,眼中含着水/水火交织——织身前身后,热的喜冷的悲/泊在星宿的船上,向着大地坠,飞快地坠/留不留情?水的五行,火的命/爱不爱你——在水中取暖,在火中颤栗/无论生与死/她叫着:值!她的自白别人只能靠想象去理解,我能道出的只是我看到的表面的一孔之见。

    我是在一个儿童杂志办的笔会上见到林雪的,那笔会上还有松涛。松涛诗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经他介绍认识了林雪之后,我向他探问林雪的诗,他说行,行。东北人嘴里能连吐出两个行字,那就是很不错了。得到松涛背后连说两个行字的林雪,那次穿件蓝色长风衣,围条蓝色带有白色碎花像落了雪似的纱巾。高高的一个模特儿似的身材和披散的长发,使人想到雪天的黑桦树。以后见她几次差不多都是蓝色调衣着,可见他的第一本诗集取名《蓝色的钟情》不是随便起的。那时我和辽宁的诗人们不熟,松涛向林雪介绍我说“这是军区的兆林,写的”后,林雪还有别的生人就以为我姓赵,所以酒桌上和我碰杯时认真说“敬赵先生一杯”。松涛就乘机开心说“赵先生酒量很大,敬他就得一饮而尽!”林雪没发觉松涛在寻开心,真就认真要我干杯。我忽然来了开脱的灵感,把她的名也牵连上说,“我不姓赵,我是日本名字——刘兆林雪!”大家笑了一阵她才明白过来,说原来是刘先生,不是赵先生啊。从那次他对我的赵冠刘戴开始,我发现她的机智与伶牙俐齿,在辽宁诗人堆里仅次于松涛。而他俩恰恰都是抚顺出来的诗人。还有,头几年在笔会上见到林雪总能同时见到她儿子小虎,因只有林雪带儿子参加笔会,即使不带,她也要不时给儿子打个电话。以前我曾有个看法,认为不爱母亲和孩子的女性不会是个好女性,不管她有什么惊人的大成就。看来林雪爱儿子是无疑的了,这还有另外证明。有年林雪带儿子参加笔会组织的舞会,一有人请林雪跳舞了,小虎就会上场拽母亲。林雪便总是不声不响坐回原处陪儿子看别人跳。小虎极有个性,嘴总是不停歇地说出也不知他自己是否真懂的大人话,不时逗得大家捧腹。林雪讲起自己儿子来也很得意,她讲小虎子把青年家刁斗的名字念成“刀斗(doU)”。有回林雪家厨房抽油烟机坏了,一时找不到人帮忙,就打电话把刁斗找来。刁斗赤手空拳弄了一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弄好便作罢了,但也不能转身就走哇,总得坐下说几句话吧。可才说不几句,小虎就冲刁斗说,我知道你不会修抽油烟机,你就是想来和我妈说话的!尴尬得刁斗脸红却递不出话来。小虎的聪颖过人伶牙俐齿也像一面小镜子,照衬出林雪的这一面来。有次笔会上我抓住一件事说她叶公好龙,她马上讽刺我说,刘先生那应该读“SHE”公好龙而不是“YE”公好龙!我吱吾了一会儿才想出一句牵强的反击话来:刘先生只好叶而不好色(沈阳土话发音有时“色”“社”不分)。

    林雪很能干,人缘也不错。她的诗集《在诗歌那边》出版后在沈阳开了个讨论会,不仅沈阳的许多人参加了,北京还来了些诗界要员。这两年她除了当编辑、写诗写散文,还承包了她所在刊物的某些工作,忙得很,有事找她越来越难。今年夏天意大利蒙得罗国际文学奖评委会主席率团到辽宁访问,我负责接待。召集座谈联谊会时,考虑意方有两位诗人还有一位女士,并且都很爱唱歌,又考虑在沈的诗人里能唱歌善说话也能喝一点酒的要数林雪,便把她列进了名单,作协事业发展部通知她时她答应了的,可开会那天意大利朋友都到场了,别人也都准时到了,还不见林雪影儿。工作人员打传呼问她,她说正在老家抚顺呢。这个林雪呀,被编辑部承包给她的工作缠昏头了吗?

    巴音博罗:玉乡一座富庶的诗谷

    我不是有意的,却经常翻开一本不错的文学杂志就看到巴音博罗的名字。后来知道了,他是满族,名字的满语意思是,富庶的山谷。他在玉石储藏量很大的岫岩县的政府计划生育委员会工作。我曾想,他能搞好计划生育工作吗?他的诗歌一首接一首可是一点也不计划生育的!

    前几天在辽宁文学院建院15周年纪念会上,我看到文学院编的《追忆似水流年》集子里有巴音博罗一篇名为《在世纪末做一名诗人》的短文,文中写到:“在我居住的北方小城,不论官员、菜农、商贩……甚至连陪酒女都对诗人充满崇敬……虽然他们对现代诗从来不懂,也从来不读,但他们知道河流、山川、月亮……知道诗就是美,这样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有时候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我知道我是这座小城中唯一写诗读诗的人,心中不觉涌上一阵寒意,一阵孤寂。我担心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被淹没,或窒息而死……因为我现在捧出的真的不是人们所迫切需要的。这就好比一座生满树木的山谷,大多数人进山担回来的是供人们生活、取暖、煮饭的柴禾;少部分人担回的是木料,然后他们砰砰啪啪做床铺、家具、棺材,甚至精美的工艺品……只有一个人带回来一块做乐器用的材料他躲在家里闷头做呀做,流金般的岁月慢慢逝去了,他点灯熬油冥思苦想,终于做好了琴箱。现在,他要用自己的血一遍一遍涂染,用自己的脉管做琴弦,用自己的心做弦弓,用自己的梦做翅膀……他死了,琴活了,他把自己的呼吸传给了琴,使这绚烂夺目的圣物冲破囚困之屋扶摇而起飞扬而去,像一只红色的神鸟翱翔于人们仰望的苍穹——那种声音,喔……那种神鸟的啼唱之声是人们始料不及从未聆听过的稀音大乐!所以人们肃穆、呆怔、敬畏、迷惑……所以人们很快又低下头去吃端在碗里的饭。这就是当今诗人的真实境况。他歌啼过,但随即消逝!”读了这段自我写照的文字很受感动,不由得想起一些我对他的印象。

    巴音博罗在非常像样的刊物上发表了那么多诗作,却至今也如柳云一样没一本印制像样的诗集送朋友。我曾想帮他出版一本,终没弄成,但他散发的诗我浏览过,读懂读不懂都能让你感觉到大气磅礴,真像辽阔的山谷草原一样开阔人的胸襟。有回我在《上海文学》上看到他写了一首《雪的二十七种飞翔方式》,剪下压在办公桌上。我很喜欢雪,想,能看出雪有二十七种飞翔方式的人该是怎样的不凡啊。我们先是电话接触,才知他说话是很简少甚至有点木讷的。有时明明是他打来电话,可报完姓名就没话了,好像是我有事找的他,我只好主动和他闲聊。我怕浪费他太多电话费便问他有啥事没有,每次他都没什么具体事,只是问最近作协有什么活动没有。看来他最大愿望最大的事就是希望作协能多组织点活动,也可以想象得出,他这座处于偏远山区的“山谷”是多么渴望与外界的作家们沟通与交流。所以他被聘为辽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后,每次活动他都一次不落,如期而至。他的每次发言都很与众不同。他没法不与众不同,二十多个合同制作家只他一个诗人,其余都是写的。诗人的话一般要比别人严肃深刻,但没法比家生动活泼。饭桌上听写的讲笑话时他听得也很严肃,偶尔抓到机会他也讲个故事时,写手们等听最后的笑料包袱呢,他已埋头吃饭了。结果是大家都交头接耳问,巴音博罗讲的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讲这个事?所以我看他在合同制作家里也有点孤单。

    合同制作家要按合同完成一定数量的创作任务,还要求达到一定水平。巴音博罗都达到了,所以第二届他又被续聘。为了更好完成合同制作家的任务,他到岫岩县的一个镇去任挂职副镇长,干了快到两年。前不久,那个镇开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们都投了他的赞成票,可见群众对他印象不错。

    近一阶段巴音博罗又写散文随笔和,也都是在很有品位的报刊上发表的,写得也不错。他发表在《山花》上的那篇《狗债》,读后让人心里有些酸痛。他为什么又写和散文了呢?是当副镇长当的,一时没了诗心吗?

    他妻子是县法院的干部,对有巴音博罗这样的诗人丈夫很自豪,因而也很支持。这对于巴音博罗是再好不过了,可以聚精会神写作,写了妻子还能认真听然后说感觉如何。我想,这应该是巴音博罗的最大幸福。

    前天应巴音博罗邀请,我到他所住的玉城去了一趟。那座县城到处是玉器厂和玉器商店,四周又到处是玉矿,而且世界上最大的一块玉石就在他们县放着,几百吨重谁也运不动。我说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岫岩玉也没见你写过呢?他想了想说,我琢磨琢磨!

    华舒:不爱乌纱的爱诗者

    华舒先生以诗集《阳关在前》获奖,评委们说这也展示了辽宁文坛的一种现象。一批官员从政之余写散文随笔等,人数不少,作品数量也不少,甚至形成了一道风景。写古体诗词的更多,但只限于较小的圈子流传,不为广大读者所爱。写新诗的也有,但不多,华舒就是这不多中的极重要一员,他目前已写了十几本诗。他当过一个工业城市的宣传部长,后又改任那个市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据说现在他自己提出请求,不再担任这个副主任,只保留办公室供他写诗用就行了。凡事从不同角度看都会有不同结论。也许政界人士会认为他斗志衰退,退而玩弄文字去了。若以作家眼光看,却感到他很勇敢,退休年龄还没到,就转到很清苦也很艰辛的写作之路上去了。

    四五年前看到他以部长身份出席某种会议时,就有与其他同职位部长们不同的感觉。不同在言谈举止的不像官,我所谓的不像官,是指说话不武断,也不指手画脚。主持会的点到名了,他还要退一退再发言,而截然不像往前抢的那些人。他脸上眼上透着带笑意的温和,连坐姿和举止透出的也都是温和。这都不是因某种场合需要而故意做出来的,一定是长久的文化力量所冶就的气质使然。打听别人,印证了我的判断,他是学美术专业出身,创作过不少美术作品。因品质中还有其他方面的能力,逐渐走上了宣传文化工作的领导岗位。后来陆续收到他赠寄的诗集,还有画集,才知道他竟还是位高产的诗人。他主要写抒情诗,而且篇幅较长。最让我意外的是他还出版了一本《风月无边》集子,每首都很精短,而且多是写爱情方面的诗作。这对于他,确实不易,我觉得不易在他敢干出这样一本集子,敢于把自己的爱情世界展示给食人间烟火的芸芸众生。我也听到过有的诗人甚至女性诗人非议说,这么大岁数个当官的,写什么风月无边!我倒觉得,这恰恰证明他本质上真是个诗人。

    他是满族,他的诗集还获过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这些并不是我看重的,我看重的是他对评奖无所谓的从容心态。我最挠头那些争奖如争命的人。一要评奖了,便频频活动,可能跟政界那些跑官要官的小政客相似吧,跑到了还要说自己最不愿当官偏偏非让自己当,跑不到则流言蜚语说自己不会拍马屁等等。

    和华舒先生的真正接触严格说只有一次。有年出版社找几个作家、诗人到本溪搞个活动,我在其中。那次组织者是爱诗者,所以找的诗人居多,所以就找到华舒先生,他既作为诗人参加活动,又作为东道主安排活动。他那时正当着宣传部长,可留给我的印象全是和作家们一同极为和谐地融入山水的诗人形象。那时我还是部队作家,和松涛同被作为军旅文人分在一屋住。在漆黑的后半夜了,华舒还和大家在太子河边趟水,在山洞里唱歌……

    华舒的诗我同样评价不出高低来,如果以我个人的口味来论定,未免太容易遭诗人们笑话了。反正我凭直觉感到,他能在不用愁衣食住行的官位七还能有浓烈的诗心诗意,并且常有诗作贡献给诗坛,这就十分难能可贵了。何况好几位中青年诗人评委都说自己绝不是违心投了华舒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