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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空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施主,你以为什么叫做真小人?”

    “率性而为,随心所欲,至少也要比那些伪君子强多了。”邢九剑想也未想,脱口答道。

    “率性而为就是真小人?”玄空眼神古井无波,不等邢九剑出声,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真小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真小人并不会伪装,这才能称得上一个‘真’字……纪施主,你试扪心自问,此生是否当得了一个‘真’字?”

    “我……”邢九剑张了张嘴,在玄空看似祥和的注视下欲言又止,后背不觉已是一片冷汗。

    他年少成名,是灭日山庄的少庄主,修行天赋在同辈中人堪称首屈一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必能成为山庄之主,带领灭日山庄走向辉煌。外人都说他骄傲自负,但他确有这个资本,就连上古六大派的年轻翘楚萧乘风和封青云等人,也对他赞不绝口,交游甚厚。若非因为谢田,他绝对能够和萧乘风成为莫逆好友。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鬼谷的那个黄昏戛然而止……他恨萧乘风,恨谢田,更恨苏惜朝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以,侥幸活命后,他创立了天心楼,让弟子在人前走动,自己却甘愿隐藏背后,以免被人识破本来面目。

    细思今生,倏忽数百载,的确很难称得上一个“真”字。若无他的默许纵容,弟子和门人绝对不敢为非作歹,在人后尽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以至于将天心楼最终变成了一个蟊徒群聚、藏污纳垢的盗窟匪窝。

    玄空面沉如水,接着又道:“施主,你心有怨念,意欲报复,此事尚情有可原,但勾结邪魔,却是罪不容赦。在老僧看来,你非但不是真小人,就连伪君子亦尚有不如。唉,想不到纪宏老庄主胸襟坦荡,铁骨铮铮,却会生下你这样一个不肖逆子。他若是在天有灵,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你、你认识我父亲?”邢九剑身形一颤,讶然抬手指来。

    修士渡过大雷天劫后,寿命最长也不过五百年。以玄空的年纪,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他的父亲有所交集。

    玄空悠然抬头,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道:“当年先师同光法师前往隐仙谷,路经西域,将我暂时安顿在贵庄。老僧彼时受老居士照顾颇多,每每思来,不知何以为报。”

    “你是当年那个小沙弥?”邢九剑惊容更甚,失声问道。

    “不错。只可惜施主当时心无外物、发奋修炼,所以缘悭一面。”玄空点头应道。

    “竟然是你……”邢九剑口中喃喃,竟似痴了一般。

    家中来了奇装异服的域外之人,虽然他一心修炼,但还是偶尔会听闻下人提及。

    “施主,未生前本来面目,死了烧了什么处相见。你建立邪教,勾结外敌,令纪老庄主泉下蒙羞,即便是引颈伏诛,就能将之消弭无痕耶?”玄空正颜厉色,声音渐渐高亢起来。

    “无敌罪孽深重,上对不起灭日山庄历代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大陆各派修行同道,现在又无颜再见庄中后辈子侄,求大师超脱!”刑九剑痛哭流涕,感昨是而今非,向着玄空跪倒,叩头不止。

    “阿弥陀佛,断除烦恼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世人皆言离妄想,由来到己堪不破。”玄空摩挲着邢九剑的头,轻声唱偈道。

    众人神色复杂,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尽皆是百味杂陈。

    谢田情绪低落,感慨道:“纪道兄,当初你若是不心存芥蒂,来苍澜城找我,小妹定会恳求师尊将北辰da法传授于你,又怎会有今日之殇。”

    “仙子责怪的是。一切都是无敌的错,是我志量狭妄,与他人无尤。”邢九剑戚戚答道。

    见昔日好友如此,谢田胸中满腹酸楚,蓦然长叹了一声,再无言语。

    “咳咳。”龙杖翁佯咳了两声,出声道:“谢道友,你为了这个奸徒而难过,实在是不值得。”

    言毕,又转头看向玄空,郑重道:“大师,此人罪大恶极,简直无可饶恕,难道你连他也要超度?”

    “施主此言差矣。”玄空微微一笑,道:“真心应物,不生分别。纪施主既已幡然醒悟,痛悔前非,我等又怎能不许人向善,拒他于千里之外。况且我佛门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正应以佛法的力量,劝化世人,消除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业报……自然也包括了这位纪施主。”

    “大师,老夫不懂佛经,却也曾听过,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你那佛门广大,果真能够渡得了这等不善之人?”龙杖翁话语中尽是不满。

    厉无极杀人,真正缘由还是因为被邢九剑所伤。而且关于魔功和宝物的消息,不难推测,应该也是天心楼大肆散布的结果。所以,溯本追源,此事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个托名刑九剑的纪无敌。

    玄空微微抬目,笑道:“哈哈,施主你不懂佛经,又妄谈什么佛法。渡不渡得,只有做过方才知道,又岂能空口而谈。”

    “不错,所言不善者,即非不善,是名不善。”普慧朗声插话道:“老僧看这位纪施主情真意切,确实愿受超度,可谓大彻大悟矣。龙杖施主你也是修道之人,心肠为何如此冰冷,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呃,老夫……”龙杖翁扭头看了看普慧,心中顿时感觉甚是无趣。这个老秃驴说话咄咄逼人,和其它的秃驴一个鼻孔里出气……哼,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后辈门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玄空漫捻白须,沉吟道:“我们也不须继续争持,此事还是直接问问当事人……厉施主,你来说说,这位纪施主此刻已然悔过,又该如何处置?”

    厉无极眼角不由跳了跳,心中顿时大为踌躇。

    玄空和普慧的话,无疑很有道理,作为修道之人,确实不应诸多计较。但是,他与龙杖翁一样,也觉得不应该放过邢九剑。思忖了片刻后,正色道:“大师,说到憎恨,晚辈自然非常痛恨此人。不过他此刻修为已废,杀不杀他,其实也没有太多分别……既如此,那就算了吧。”

    “阿弥陀佛,腹中天地阔,常有渡人船。善哉善哉!”玄空满口赞许。言毕,又将邢九剑扶正,郑重道:“纪施主,你此生罪孽深重,可愿从此长伴青灯古佛前,虔心忏悔?”

    “无敌愿意,求大师开恩,将弟子收入门下,以赎其罪。”邢九剑用力挣脱束缚,旋即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响头。

    “善哉善哉……”普慧、不语和一念俱都一脸肃穆,高宣佛号。

    大陆众人见状,看在天龙院、南华寺以及谢田的面子上,也只得作罢。当然,厉无极那句“此人修为已废”,也是至关重要。否则,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谁又敢真正放心。

    玄空神情凝重,缓缓道:“阿弥陀佛,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纪无敌,贪、嗔、痴,谓之三毒,众生执着,故生死轮回,长受三界流转之苦。尤以嗔念,毒之最重,其咎最深,当恒戒之。”

    “弟子谨记,请师父放心!”刑九剑恭声道。

    玄空沉默半晌,突然僧袍一挥,刑九剑长发刹时纷飞飘落,头顶顷刻间变得光溜溜一片。

    “一念起,是天堂;一念落,便是地狱……无敌,老僧今日赐你法号不嗔,从此世间再无纪无敌,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刑九剑郑重点头,顿了顿后端容又道:“从此世间只有不嗔,纪无敌是非贵贱,与弟子无关。”

    “斩却红尘无挂碍,此心安处是吾乡。”

    玄空状甚欣慰,垂眸告诫道。

    普慧颔首微笑,恭贺道:“恭喜师兄,善法布施,百福骈臻,又了却一段因果。”

    “唉,万法皆空,不过取舍。师兄慈悲,何喜之有。”玄空摇头轻叹。

    “……凡将心求法者为迷,不将心求法者为悟。不著文字名解脱,不染六尘名**,出离生死名出家,不受后有名得道,不生妄想名涅槃,不处无明……”一念这时喃喃念诵起经文来,声音缠绵悱恻,在耳畔萦绕不绝。

    众人心生微澜,俱都感慨不已。

    一入空门,了却红尘。从此世间再无刑九剑,也无纪无敌。众人再不得因天心楼之事去找他寻仇,否则就是得罪了南华寺,甚至是天龙院。这等后果,无论是谁,都难以承担。

    厉无极负手而立,双目似眯微眯,看向了身旁的忘晴川,悄声说道:“师妹,万念归去有也无,心地安住是去处。此人能有这样一个结局,倒也不失为一桩善行。”

    “嘤。”忘晴川口中发出了一个音节,不知回应还是自语,旋即垂首低眉,再无声息。

    乌鸦飞了上来,带着几分狡黠的表情卖弄道:“臭小子,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这玄空老和尚摆明了就是来了却因果的……不达目的,又岂肯罢休!”

    “看把你能的,好像就你看的明白。”厉无极瞪了瞪眼,淡淡斥道。

    “哎哟,你还别不服气。大爷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说到见多识广呀……你小子是拍马也不及。”乌鸦得意洋洋地自夸道。

    “厉某不骑马,只驭剑。”厉无极笑着一努嘴,扭头看了看远处被泰阿定住的张必成。

    “切,你这个臭小子。”乌鸦翻了个白眼,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贼兮兮地问道:“对了,你说这根人棍魔功尽失,可是真的?”

    厉无极眉头皱起,当即传念道:“小乌,我已经将十方寂灭修炼至第七重,此法一施,无可逆转……不过,玄空大师佛法高深,或许有办法补救、也未可知。”

    控火神术十方寂灭,共有九重。后三重是大成境界,点燃精元后,估计就是乾坤鼎器灵焚灭再生,也同样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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