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浪眼里写了‘孺子不可教’几个字。
谢池环顾了一圈四周, 看见不远处正在给叶筱筱递渚池鸟的剑修。
他对万浪道：“你看那边。”
万浪扒着脖子瞅了一眼，谢池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发现万浪没有露出丝毫疑惑。
“那边怎么了？”
谢池：“……你不觉得宗乾道友对叶道友很好吗？这渚池鸟是他的猎物, 现在却给了叶道友。”
“唔。”万浪盯着那边瞅了两眼，回头道：“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谢池的脸扭曲一下。
这难道很正常？
万浪满脑袋的问号。
没察觉出不对, 这的确不能怪他。
自神虚秘境开启后，御灵宗剑修和映月谷药修相伴而行，在秘境里的相处模式和眼前的情景有几分相似。
谢池微叹一口气：“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想。”
万浪未能体会到朋友的一番苦心，他还想询问一下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
谢池心累极了, 一把抓过从刚开始坐他们身边看热闹的雾妖：“你让它来讲。”
那边许久未见的两老朋友在寒暄，叶筱筱找到宗乾他们，弯了弯眼睛。
“幸好你当时愿意和映月谷合作。”叶筱筱眼睫打下小片阴影, “这些日子我多少有些提心吊胆, 担忧师弟师妹们遭遇不测。”
弯起的眼睛仿佛一湾甘泉，既清又亮。
温倩在一边，她第一次接触映月谷大弟子。
对叶筱筱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于万浪。
在她偶尔笨拙夸赞万浪医术高超时, 对方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总是会说一句——
“我比叶师姐还差得远呢。”
当她对‘叶师姐’随意问了一句，万浪便能滔滔不绝地讲叶师姐。
万浪提起叶筱筱时眼里的崇敬与依赖不加掩饰。
现在, 对上叶筱筱含着感激的双眸, 温倩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
维护和崇敬，总是相伴而生。
只是剑修都不擅撒谎。
温倩淡淡道：“当时不是我们愿意和映月谷合作。”
叶筱筱愣了半秒。
“我们打不赢宗乾, 愿赌服输, 所以答应照拂映月谷药修。”
温倩继承了剑修的干脆与简洁。
寥寥无几的几句话, 就把秘境前御灵宗发生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叶筱筱。
温倩望了眼正同谢池嘀嘀咕咕的万浪, 认真道：“不过现在是自愿的。”
叶筱筱：“……”
她下意识地撩起眼皮, 看了眼宗乾。
剑修硬朗的眉眼间染了几分无奈。
咚、咚、咚……
叶筱筱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有些吵，有些令她意乱。
她当然知道，和御灵宗的约定，映月谷是占了大便宜。
她本都想好御灵宗拒绝后，自己该怎么做的对策。
但是剑修携着一身沉稳清淡的雪松气味，一双黑眸撞进她的眼。
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她，御灵宗答应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省去了里面的所有过程。
温倩对两人之间略显旖旎的氛围毫无察觉，站在两人旁边，没有半点不自在。
有温倩在，叶筱筱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问宗乾当时的想法。
可问不到，便自己不停地揣测。
直到雪瑶和张青云回来。
看见多出的两人，雪瑶和万浪隔空敌视一眼，各自撇开头，雪瑶大摇大摆地走进叶筱筱。
发现她在愣神，雪瑶盯着她看了几眼：“筱筱，你在笑什么，脸好像也有点红。”
叶筱筱对上小凤凰澄澈的眼，压下不知何时翘起的唇角，假意咳了一声：“遇到师弟了，有些开心。”
小凤凰没有怀疑，哼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张青云坐立不安，他扭头对自己身旁的谢池道：“为什么万浪总盯着我看？”
谢池怜悯地看了眼他，牛头不对马嘴道：“我们都是可怜人。”
张青云：“？？”
“我说认真的，他是不是还记恨太归宗对映月谷的态度？”张青云现在还指望着叶筱筱庇护，一心想要缓和他和映月谷的关系，“你说我去澄清一下有用吗？”
张青云喃喃道：“我都不是太归宗的修士了，不至于还对我这样吧。”
谢池：“……你之前还因为离开太归宗差点抑郁。”
现在怎么就一副和太归宗撇清关系的渣修样。
张青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也是惊讶自己能说出这种话。
两人静默了一阵。
张青云忧伤道：“可能是同叶筱筱和雪瑶待久了，总觉得脸皮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谢池：“……”
雾妖现在跟在万浪身边，它从偷看到的记忆碎片中，知晓他在秘境中的经历。
顿时对‘柔弱软绵’的药修有了全新的认知。
雾妖拍马溜须：“你好厉害啊。”
知道面前的小娃娃是雾妖后，万浪自然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偷看了他的记忆。
这里有叶师姐在，万浪紧绷的神经立马放松，对雾妖也没什么警惕，散漫道：“嗯，还好，都是叶师姐教的好。”
雾妖睁大眼睛，期待道：“你是跟叶筱筱学的吗？”
万浪点点头。
雾妖顿时握起小拳头。
它果然没有看错。
只要它跟着叶筱筱好好学。
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奸妖！
万浪想起了什么，低头对雾妖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雾妖猛然往后退两步，还不待万浪问出问题，它就可劲儿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它是雾妖，能知晓人内心。
所以也知道万浪想要问什么。
但想问的对象是谁？
一个是能笑眯眯涮自己的叶筱筱。
一个是冷心冷清拔剑就杀它的宗乾。
雾妖一个都惹不起。
万浪和雾妖不熟悉，见它这么抗拒，也熄了向雾妖打探消息的想法。
就算现在还不知道也没关系。
万浪心里想。
他一定会带着全谷药修的希望，帮大家照顾好叶师姐！
人变多了，叶筱筱便将所有人喊到一块，彼此介绍了一下。
雪瑶看了看万浪，又凑在叶筱筱身边咬耳朵：“万浪看上去怪怪的。”
叶筱筱眨了眨眼，瞅了眼自己师弟，点头：“嗯，比以前瘦了些。”
雪瑶：“……”
她在心里又偷摸摸骂了顿万浪。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小凤凰指了指自己，“他今天竟然没有跟我呛声！”
要知道她每次找叶筱筱，只要映月谷药修有在附近，必定会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叶筱筱身边，然后总是插入对话中，几次三番的搅局，跟她斗来斗去，让她无闲游说叶筱筱。
叶筱筱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有么？”
身为漩涡中央的人，叶师姐只把那当成小打小闹，一直没放在心上。
雪瑶浮想联翩：“难道是他们已经认可我了？”
“筱筱，你看，连我们称霸天下第一路上的绊脚石都被我打败了！”
叶筱筱：“……”
她往旁边挪了挪，冷静道：“没有们，只有你。”
她对天下第一不感兴趣。
张青云芒刺在背，他看着万浪，忍不住道：“既然之后要一块走，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同我讲清楚。”
万浪轻呵一声。
以前张青云还是太归宗首席弟子，有叶师姐在时，万浪他们都敢对太归宗出声讽刺。
更别提现在张青云还是一介散修。
“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青云：“？？”
他不清楚啊。
谢池欣慰地看着他俩，垂眸对雾妖说他：“对比一下，我发现自己不是最惨。”
雾妖：“……”
温倩望着闹腾的场面，对宗乾道：“你们一直都这样？”
宗乾：“……”
比以前还要闹一些。
叶筱筱收起把脉的手，欣慰道：“灵力比以前凝聚雄厚多了，现在使用灵力再无凝涩感了吧。”
张青云嘴角提了两下：“嗯，总不能白挨这么多天的打。”
雪瑶下手可是不留一丝情面，拳拳到肉，再加上秋水凌冽的剑气，张青云的情况一向很惨。
叶筱筱弯了弯眼睛，让自己没在他面前直接笑出来。
“魔气也很稳定，放心吧。”
张青云点了点头，想了想：“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嗯？”
张青云面无表情地往左侧挪开两步，露出他正背后对他虎视眈眈的万浪。
“他为什么对我敌意很大？”
叶筱筱看了眼万浪，奇怪道：“这我怎么知道？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
叶筱筱顿了顿，微微挑起眉：“你该不会欺负我师弟了吧。”
张青云崩溃道：“我没有！”
叶筱筱眨了眨眼睛：“那你们可能有误会，和他谈谈吧，万浪性子很温柔的。”
张青云回想起不久前对他冷嘲的万浪，无论如何也没法从记忆中凑出温柔的代名词。
万浪在不远处念念有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谢池：“……”
万浪神情激动，对谢池道：“你不用替他瞒着了，他过来，叶师姐就让我先离开一会，明明以前雪瑶师姐在的时候，叶师姐也没让我们走！”
这纯属是个意外。
张青云修魔的事仅有少数人知道。
叶筱筱也只把消息传给了师尊和谷内长老们，至于自己的师弟师妹，她定然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么危险的事。
所以张青云来找她时，她只说帮忙看他被雪瑶打的伤，让万浪先离开一会。
避免泄露张青云修魔的事。
谁料就被万浪给误会了。
还把这当做关键性的证据。
万浪越想，思路越是清晰：“而且他身上的伤，是雪瑶师姐打的吧，一定是他意图不轨被雪瑶师姐发现了！”
能掐会算，隐约知道实情的谢池：“……”
若不是他曾经用星命盘亲眼见过叶筱筱和宗乾交织纠缠在一起的红鸾星线，现在听万浪的话，指不定会被他拐到哪里去。
谢池不忍自己的好友未来得知真相难以接受，提议道：“不如直接问叶道友。”
万浪摇头：“不行，叶师姐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就格外维护，你别看叶师姐总是拒绝雪瑶师姐，还总嫌弃，但每次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叶师姐给我们备丹药时也会给她备一份。所以我还得再观察一下。”
谢池沉默了，不料万浪站起身。
“我要去找宗乾道友帮忙。”
谢池：“？？”
他一手拽住万浪：“你疯了，宗乾道友怎么会帮你。”
万浪：“哎，宗乾道友很好说话的，在天水门那会，不是好多宗门来找我们讨公道，我们拜托他帮叶师姐，他也答应了。”
谢池：“你打算让他怎么帮你？”
万浪纳闷道：“当然是实话实话，告诉他实情，让他帮忙盯梢张青云。”
谢池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对张青云真的是仁至义尽。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张道友他喜欢的不是叶道友。”
万浪视线向下一瞥，盯着谢池抓他的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他不是，难道那个人是你？你这么着急给他解释，果然，想当药修是个幌子……”
谢池：“……”
活该你日后知道真相难以接受！
虚假的兄弟情谊，从此破裂。
叶筱筱冷酷地拒绝给张青云帮忙：“你都是一个成熟的修士了，和别人谈话竟然还要我在当中调解。”
张青云：“那可是你的师弟啊。”
叶筱筱点头，奇怪道：“是有如何，你们俩之间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我在也没什么用。”
叶筱筱继续驱赶：“要去赶紧去，我是不会去的，死心吧。”
张青云：“……”
散修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叶筱筱往一侧走了走，发现只有宗乾一个人：“咦，雪瑶和温道友呢？”
宗乾淡淡道：“比试去了。”
顿了顿，补充道：“还带走了雾妖。”
叶筱筱点点头，她蹲在剑修身旁，两人之间不过半只手臂的距离。
她浸在雪松气息中，盯着一处土堆看，眼睫如玉石般振了振。
微凉的夜风给足她鼓气勇气的时间。
徘徊于心中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
安静了一小会。
叶筱筱忽然道：“那会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没明说不告诉什么。
宗乾却懂了。
他侧目，黑眸锁定她，语调多了分困惑：“又不是大事，况且我已经答应你了。”
叶筱筱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脑袋埋进臂弯，闷闷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心乱如麻。
故意让她心神不宁。
“故意？”宗乾眼里闪过一缕茫然，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叶筱筱的话。
她脑袋往臂弯更深的地方埋了埋，藏起绯红的耳尖，莫名其妙道：“好可怕啊，你。”
不是故意的，都能让她这般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