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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霓裳曲未了 鞞鼓动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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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悉诺逻、琅支都先后阵亡的消息传回逻些城的时候,朗·梅色和末·东则布几乎高兴的从毡子上蹦了起来。

    他们俩谁都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筹划了许久许久的计划,竟然就这么毫不费力地完成了一大半。

    他们一直鼓动手握重兵的大王子琅支都发动一场兵变,逼迫赞普尺带珠丹退位。而在此之前,首先要除掉在军中享有极高威望的悉诺逻才行。

    这才有了后来石堡城之战中,副都元帅悉诺逻孤军奋战,终于战死在石堡城的城头。

    按照他们的计划,接下来就让琅支都和莽布支两人来一场“狮虎大战”,最好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坐收渔利,这两人虽然都是吐蕃最勇猛的战士,但在阴谋诡计的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岂料,毫无政治头脑的琅支都自顾自的在大非川口与唐军开战,竟意外死在一员无名小将之手,惹得朗·梅色和末·东则布二人在密室里捧着肚子大笑了半天。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反而简单了,就同时除掉赞普尺带珠丹和他的护卫大将莽布支好了。

    在亚著贝城举办的“赛马节”是吐蕃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苍老的赞普尺带珠丹还是强打精神在莽布支的护卫下来到这里,他需要在祭坛前向天神、土神和山神献祭,并为今年的赛马大会的获胜者赐爵。

    按照惯例,主持祭祀典礼的大巫师将献祭的黑羊杀死,并为每一位参加献祭的大臣献上一碗新鲜的羊血,一起喝掉,代表大家一起分享众神赐予的生命与勇气。仅有赞普尺带珠丹和陪同他前来的大臣朗·梅色、末·东则布、护卫大将莽布支和大祭司本人才享有这个殊荣,在祭司们悠扬而庄严的吟唱中,五人一起完成了这个光荣的程序。

    此后,赞普就被奴仆们抬着,在朗·梅色和末·东则布的陪同下,回到自己专享的看台去观看赛马大会。

    “高原虎王”莽布支则一丝不苟地安排了侍卫和岗哨,守在赞普看台的门口,有他在,无论多少人都不可能伤害到赞普。

    苍老的赞普尺带珠丹与他的两位宠臣交谈着:“我一直不赞同与大唐开战,可是琅支都那孩子,不听我的意见。执意这样做,才惹了杀身之祸,我心中很悲痛,毕竟,他与赤松一样,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啊!”他有些浑浊的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与世间所有失去儿子的老父亲一样悲痛。

    朗·梅色连忙说道:“是啊,赞普。我们也曾劝他,可是您也知道大王子的脾气,我们怎能劝得住啊,他是兵马都元帅,他要调兵,没有人敢违拗他的军令啊!”

    老赞普点了点头,叹息道:“更让我悲痛的,是悉诺逻啊。我的神鹰啊!他也飞走了!飞回到天神那里去了……”提到悉诺逻的名字,老赞普更是悲痛欲绝,眼泪流了下来。

    不远处的门口,传来莽布支“呼哧、呼哧”的粗喘声,似乎那个巨汉听到了牺牲的朋友的名字,也正强忍着悲痛。

    朗·梅色两人也都忙不迭的安慰老赞普,甚至也陪着他流下了几点眼泪。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用精美的银盘托了一个银壶和两只银碗过来,走到门口对莽布支说道:“大将军,赞普该用药了”,这是每天赞普都要服用草药的时间,莽布支是知道的。

    但是,他仍旧非常认真的倒了一小碗,对那个侍女说:“喝了!”

    这是每次赞普用药的标准流程,必须要验看是否有毒。那侍女一笑,一手接过银碗,仰头喝了下去,还咋了咋滋味说道:“哎?今天的药好像不怎么苦啊!是不是桑罗那家伙偷懒,给赞普带的药量不够啊?”

    莽布支听了一愣,骂道:“他敢?!伺候赞普不小心,我摔死他!”

    那侍女娇声笑道:“真的,不信,大将军您尝尝!”

    莽布支也常替赞普尝药,就是怕有人不惜代价投毒。多一个人尝药,就多一分保险。

    那侍女忙给他也满了一碗,莽布支一仰头就喝了下去,那一晚药汤,似乎还不够他的一口,侍女笑盈盈的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莽布支吧嗒吧嗒滋味,说道:“歌玛,我尝着跟往常一样啊,都不怎么苦啊!有区别吗?”

    那侍女歌玛将小嘴一撇,嗔道:“大将军这样尝药,能尝得出来滋味才怪!”

    莽布支又等了一会儿,见也差不多了,对她说道:“快去给赞普服药吧,免得凉了。”

    那侍女笑着点了点头,进屋跪在赞普身边,伺候尺带珠丹用另外一只干净的银碗服了药,这才退了下去。

    老赞普喝完药,吧嗒吧嗒嘴,仿佛那药汤对他来说苦得难以忍受,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每天喝这药,我都快苦死了!”

    朗·梅色和末·东则布二人也赶忙着陪笑,三人又继续攀谈起来,无非是未来如何与大唐相处,如何从南诏多运进些物资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朗·梅色略带歉意的向赞普施礼道:“可能是喝了刚才的羊血,臣的肚内有些不舒服,请赞普恩准我去更衣,免得臣的气味难闻,冲撞了赞普!”

    赞普点头,微笑挥手道:“你比我年轻,肚肠却居然不如我这个病人,看来是平日里好东西吃太多了,肚肠也娇惯了。去吧!”

    朗·梅色陪笑着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末·东则布也找了个借口离席出去,老赞普并不以为意,可莽布支却对这两人反常的举动起了疑心。他忙唤过两个心腹侍卫,让他们守在门前,然后飞奔着去巡查了各处的岗哨,见毫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忙不迭的又奔了回来。

    谁知,他刚走到门前,那两个侍卫竟睁大了眼睛盯着莽布支,一脸的惊恐。

    莽布支见他俩这个样子,疑惑问道:“你俩怎么了?没见过我脸上的伤疤吗?”他当年与恶虎搏斗,脸上留的伤疤虽然巨大,但这两个侍卫跟了自己多年,早应该看惯了的。

    “不是,不是伤疤,大将军!是,你的鼻子怎么在流血……!”两个侍卫惊呼道。

    莽布支随手往鼻子下一抹,发现手上都是鲜血,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并不清楚,他心中蓦然明白了过来,甩开两人就冲进去看赞普,只见赞普半坐在那里,鼻中也汩汩的流着鲜血,捂着肚子,正在痛苦地挣扎。

    莽布支慌忙扑上去,抱起赞普,喊道:“赞普,我们中毒了!快,我带您去找医官!”

    他转头对愣在门外的两个侍卫道:“快!去传令,让卫队集合,来这里保护……”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鼻子中的鲜血更是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大乱,有兵器碰撞和呼喊咒骂的声音,还有“砰、砰”的弓弦声。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前去查看,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飞来的箭矢射倒。

    莽布支豁然起身,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刀,同时拎起桌子当做盾牌。

    就在这时,朗·梅色和末·东则布带着一大队全服武装的士兵出现在门口,而高高的看台外面,赛马大会仍在进行,人声鼎沸,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老赞普非摔死不可。

    莽布支大骂道:“两个鼠辈,谋害赞普,是何居心?”

    朗·梅色哈哈一阵大笑,说道:“明明是你莽布支妄图杀害赞普,意图谋反,却要将罪责推在我们头上,岂有此理!”

    莽布支素来口拙,此刻又哪里顾得上跟他斗嘴?见老赞普口鼻中热血不断涌出,更是心中焦急,抡起刀来便冲上前去,朗·梅色和末·东则布往后一闪,他身后的武士蜂拥而入,同时弩箭也射了进来。

    莽布支忍着腹中的剧痛,一连砍翻了七八个武士,身上也中了两箭,手中的桌子上更是扎满了羽箭。

    朗·梅色见他英勇,众武士不敢上前,灵机一动,指着奄奄一息的老赞普大叫:“射那个躺在地上的!”

    弓弩手一听,忙将弓箭对准了尺带珠丹,“砰、砰、砰”箭矢齐发。

    莽布支大惊,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自身的安危,飞身挡在赞普身前,纵然手中有一张桌子,但急切中哪里能挡住飞蝗般的箭矢?他身上又被钉了七八支羽箭,但却护得老赞普没有受伤。

    末·东则布又是一声令下,门外的武士们蜂拥而入,岂料莽布支一声虎吼,将手中桌子抡了出去,将两个冲在最前的武士砸得脑浆迸裂,他手中宝刀寒光闪烁,登时又砍翻了三人,只可惜室内狭窄,他又身负重伤,顷刻间,就被五六支长矛刺穿了胸膛。

    在这群凶残的恶狗面前,这一头受伤的猛虎也渐渐的失去了优势!

    莽布支跪在地上,宝刀一抡,竟将身上那几只长矛同时削断,他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面前这群恶狗,死死地捍卫着身后的赞普尺带珠丹。

    “你是……怎么……下的毒?”他愤怒的嘶吼道,犀利的目光盯着朗·梅色。

    朗·梅色黧黑的俏脸上显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你和赞普都喝什么东西?”

    “那药?”莽布支嘟囔道:“可是,歌玛也喝了。”

    “还有呢?蠢货!”末·东则布也摇头晃脑地说。

    “还有,还有……羊血……,你们也喝了!难道……”这一刻,莽布支什么都明白了。羊血和药中,各自下了不同的秘药,单独喝哪一样都没有关系,但只要同时喝下两样,秘药就会在肚腹中混成剧毒!自己体格异常强壮,故此虽然先喝了下去,还跑来跑去巡视了一番,这才毒发,赞普他身体虚弱,毒发更快……。

    一切都明白了!这群狡猾的野狗!

    莽布支大声咒骂着,突然,他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硕大的身躯如雪豹般窜了出去,同时左手拔出胸中的一柄断矛,右手手持宝刀,迅疾无伦地插入了挡在朗·梅色和末·东则布身前的两个武士胸膛,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他的两支巨手就已经将二贼的天灵盖抓住。

    朗·梅色的反应也是极快,忙喊:“动手!”双手去把他的手腕想要挣脱,末·东则布也惊恐的喊道:“杀了他!”

    众武士手中的刀矛齐下,全都斫在忠勇的莽布支身上,鲜血四溅。

    只听“啊——!”的一声惨呼,莽布支那握着朗·梅色天灵盖的右手中“咔嚓”一声脆响,鲜血、脑浆、碎骨和毛发四溅开来,朗·梅色竟然活活被身负重伤的“高原虎王”捏碎了头盖骨,死尸“咕咚”一声倒在血泊中,四肢还在微微抽搐……

    末·东则布的运气稍好一些,由于此时莽布支已经用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量,故此他才侥幸没落得与朗·梅色同样的下场,此时他已骇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而忠勇的“高原虎王”莽布支身被几十处重伤,已气绝身亡。

    ……

    就在这时,末·东则布的叛军队伍后方一阵大乱,有武士惊慌失措的来报:“禀告主人,恩兰·达扎路恭带兵杀来了!我们已经被人包围了!”

    ……

    唐天宝十四年春,吐蕃赞普尺带珠丹被奸臣朗·梅色和末·东则布谋害,二人领导的叛乱旋即被吐蕃大臣恩兰·达扎路恭平定。

    王子赤松继位,史称赤松德赞,他是吐蕃第三十六任赞普尺带珠丹与大唐金城公主的儿子!

    ……

    当乌云遮蔽了太阳,雪域高原笼罩在厚厚的阴霾中的时候,一场足以影响华夏历史进程的超级风暴也在大唐的天空中酝酿,这场风暴将给大唐的五千两百万子民带来极为深重的苦难!

    而即将处于这场风暴核心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却沐浴在一片无休无止的赞誉和称颂之中,混混沌沌,无知无觉。

    ……

    范阳节度使大营。

    身兼大唐范阳、平卢和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与他的三位最心腹的谋士,“十三狈”中的掌书记高尚、孔目官严庄、将军阿史那承庆三人在一起密议着些什么。

    虽然说是“议”,但基本上是安禄山一个人的发言,其他三个人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帮他下下决心而已,这么多年,安禄山的脾气他们是清楚的。

    安禄山正在滔滔不绝地说道:“说实话,要说圣人本人,还是对咱老安不错的!这次我去长安,他仍旧又是赐食,赐宝物的,还亲自给我披上了这件锦袍。”他抖了抖身上那件绣着五龙戏珠的锦袍,继续说道:“咱在圣人那里也是有十足的面子的。给咱老胡那座亲仁坊的宅邸,算是在长安里数一数二了吧?这次我要兼领闲厩、群牧,掌管各地军马的差事,圣人给了;我要的两千多张空白告身,圣人也给了;庆宗那孩子在长安,眼看就要当驸马了……,说实话,我还有啥不满足啊?”

    严庄三人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彼此交换着眼色,高尚开口说道:“圣人对大帅是不错,可大帅平日里也没有对不起圣人啊!可是,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怕圣人归了天,太子继了位,……那可就不好说了。”

    安禄山点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年第一次进长安,我也是把太子开罪大了。可是没办法啊!李林甫跟我交了底的,要是我跟太子走太近,那就是歩了韦坚、皇甫惟明他们的后尘,还有那个王忠嗣,你们看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吉温他们整得跟废人一样。我当时一想啊,一不做二不休,做戏就要做得足,这才把太子得罪了。哎……!当时也只能‘吃种子粮过年——先顾眼前’了!”

    阿史那承庆接话道:“何止太子啊?最混蛋的是那个杨国忠!哪次不都是他在圣人那里挑唆啊?就拿那次圣人要让大帅入阁拜相来说,‘出将入相’,乖乖,多大的荣耀啊!就生生是被他坏的事啊!”

    提到杨国忠,安禄山大手猛地往桌案上一拍,骂道:“狗日的不是个东西!当初他跟李林甫斗,拉拢着老子栽赃李林甫勾结突厥阿布思部,待到整垮了李林甫,他当了右相,又在圣人那里给老子捅刀子,还不是怕我入了阁,顶了他?他绣花枕头一个,有甚本事?说实话,他跟李林甫比差远了!还不是靠他几个妹子陪圣人睡觉才有的今天?”

    说到猥琐处,他便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三人也跟着嬉笑不已。

    严庄凑趣问道:“哎?大帅!那个贵妃娘子,是不是,啊?……是不是,跟你……嘻嘻?”

    安禄山见他挤眉弄眼的猥琐样子,也吹牛道:“是不是啥?你想问,是不是跟我睡了?是不是?”

    说着四人都是一阵更加猥琐的大笑。

    安禄山说道:“那真没有!她是圣人的婆娘。圣人自己喜欢,我看着却也就一般般,还不如我那几个妾来的带劲!就是那次在宫里,她带着一帮宫女用锦缎把老子裹起来,说是过“洗三”的那次……要不是当时老子的手裹在锦缎里动弹不得,倒是真想抓上一把!哈哈!不过,……这也是说笑。睡是不能睡,咱不能因为个半老婆姨,把事情弄坏了!再说,宫里到处都是人,也没有机会啊!”

    说到这里,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淫笑了一阵。

    还是高尚又将话头拉了回来,说道:“大帅,秋草马上就肥了!咱们手里的兵力,装备,马匹,粮食,也都准备差不多了。您得赶紧拿主意了,否则夜长梦多啊!我听刘骆谷送回来的消息,杨国忠已经把吉温办了,恐怕是知道他现在投靠了大帅了。”

    “他娘的!”说到这里,安禄山骂道:“何止是吉温!你们还不知道,昨晚上收到庆宗送回来信,说咱们在长安的眼线李超这一阵子突然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被杨国忠派人抓了。这可不妙!李超那小子知道咱们不少底细,要是漏了馅,可糟糕的狠!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刘骆谷料理了。”

    这条密报刚到安禄山手上,“三狈”听了都有些紧张,忙劝道:“大帅!事到如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安禄山点点头道:“我知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这事先放一边,咱们盘盘接下来怎么办!营里谁不服,谁能跟着咱干,谁是他娘的墙头草!”

    言罢,三人又仔细的盘算了起来。

    “那个安东副大都护夫蒙灵察,大帅您看……?”阿史那承庆说道。

    “那是个猛将!要是能拉拢就拉拢,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安禄山霍地站起身来,以手做掌,挥斩了一下……。众人会意!

    ……

    正在这时,案头一个串铃响起来。这是安禄山的规矩,密议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帐,如果有重要军情禀告,必须先拉串铃通知帐内。

    严庄慌忙出去,不一会儿他慌慌张张跑回来禀告:“大帅!中使宦官辅缪琳带来了圣人钦赐的珍奇水果,在外头候着呢。我看,八成是来探听虚实的!”

    安禄山眉毛一扬,说道:“来的好快啊!行了,今天先议到这儿,我出去接!”

    众人答应一声:“诺!”旋即散帐。

    安禄山叫住严庄,吩咐道:“这次还是老规矩!……不,老规矩再翻一倍!”

    严庄点头应道:“明白!”

    ……

    长安城,太极宫寝殿。

    天子李隆基已经七十岁了,有了贵妃的陪伴,他的精神竟然神奇般的矍铄起来,原本一头雪白的头发中竟神奇的出现了一根根的黑发,而且越来越多,这让他大为高兴。

    他仍经常想起当年做的那个梦,他就更加坚信自己身负天命,他曾故意找道士和高僧解说此梦,道士们都说是他就是上界金仙下凡,来人间修炼金身;高僧们则坚信他是西方极乐世界的菩提佛祖,来世间度化众生,反正不管是来修炼自己,还是来度化他人,他李隆基就是这大唐的真命天子!是普天的共主!是神!

    时秦国夫人已病故,他身边仍有贵妃与虢国夫人、韩国夫人三位相伴。

    某日,四人大行荒唐之事后,躺在龙榻上的李隆基突然心中豁然开朗。

    在那个梦里,自己在天宫蓬莱阁外的花圃中见过的瑶草琪花,都应在了自己生命中先后出现过的几位女子身上。

    那株石榴,结了一大一小两个果实的,莫非就是当年为自己诞下一儿一女的武惠妃?而那株纤纤的白梅,自然就是“梅妃”江采萍了,如今二人早已亡故,故此在那花圃中也是最先见到;那株白色梨花,当是平日典雅文静的韩国夫人了;而那株带刺的海棠,肯定就是泼辣风骚的虢国夫人无疑……,还是玉环最为高贵,正应了那国色天香的牡丹,而且她平日里也最喜欢牡丹,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酣睡中的虢国夫人翻了个身,身上盖的锦缎滑落,露出如羊脂般雪白丰腴的酮体来。李隆基嘿嘿一笑,再次来了精神,又扑了上去……

    筋疲力尽的李隆基在入睡前满怀期待地想:“今晚,要是能再做那样一个梦就好了。”

    只可惜,他再也没能做那样一个梦。

    而且,如果他能知道在不久以后直至他生命的终结,在每个冰凉而孤独的长夜中,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入睡的他,只能在焦虑的梦中呓语着,在惊恐的梦中挣扎着,在悔恨的梦中痛哭着的话,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热切地渴望那个重游仙境的梦?亦或不做什么梦,只踏踏实实的能睡上一觉,也是好的。

    ……

    长安城,皇宫,西内苑。

    作为大唐第一乐师的李龟年,二十年来几乎仍不见老,依然是那么清秀飘逸,神采飞扬。圣人命他带一班优秀的年轻乐师,在西内苑的梨园中排练他新改写的《霓裳羽衣曲》。

    据说,今天圣人要与贵妃娘子一同前来观演,贵妃娘子还要亲自献歌舞娱圣。高力士透露,圣人已经决定这个新版本的《霓裳羽衣曲》将取代《秦王破阵乐》成为今年新年庆典大会上的压轴表演,实在是马虎不得。

    他又想起贵妃娘子,心中也是一暖。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在五凤楼上偷偷躲到牡丹花布景中睡觉的那个“玉奴”来,心中感慨:“是啊,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如今已经是深受圣人宠爱的贵妃娘子了,圣人精通音律,贵妃擅长歌舞,这两人虽然年龄差了些,但的确是一对难得的知音!”

    他的思绪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只听“铮!”的一声,乐队的排演戛然而止,他忙看去,见一个年轻琴师的琴弦突然崩断,导致整个乐队的演奏不得不停了下来。

    “雷海清,琴弦断了?”李龟年慌忙走上前去。

    那个琴师雷海清身材消瘦,一副弱不惊风的样子,但琴技却十分出众,今天怎么竟然能拨断琴弦?李龟年问道:“是不是指上力道过重了?”言中似有轻微的责难之意。

    那雷海清性格腼腆内向,此时也不知所措,窘在那里。

    “龟年!不要责怪于他。”一个苍老而和蔼的声音传来。

    天子李隆基在贵妃、高力士等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来到梨园。

    李龟年等见圣人驾临,忙跪下行礼。

    “罢了!”李隆基大度的挥挥手,说道:“今日俗礼都免了吧。”众人谢恩后,纷纷起身。

    圣人缓缓走上前来,看着雷海清琴上的断弦,对李龟年说:“朕已经在外头听了片刻,颇觉这琴声犹佳,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同地!”言罢点头看着雷海清道:“后生,你的琴技好啊!”

    那雷海清还从来没有与圣人如此近的交谈过,此刻竟紧张的半点说不出话来,但眼中却露出感激与欣喜的目光。

    李龟年是音乐大家,自然知道圣人的点评绝非夸张。高力士在旁边笑道:“大家。老奴听说这琴都是有灵性的,遇到知音了,弦才会断,可见,大家便是众人的知音了!”

    此言一出,惹得圣人一阵哈哈大笑,李龟年等人听了也是频频点头称是,只那雷海清仍旧是面红耳赤的窘在那里,抱着自己断了弦的琴,紧张的不得了。

    圣人回身吩咐道:“将我的琴取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抱上一部琴来,呈给贵妃。那贵妃接了,袅袅唤道:“郎君!”笑着将琴呈给了圣人。

    天子李隆基将那琴接过,看了看,对雷海清说道:“后生,你可识得这琴么?”显然是有意对他考校一番。

    那雷海清忙轻轻放好自己怀中的断弦琴,恭恭敬敬的从圣人手中接过那桐琴观看,他是个琴痴,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禁失声叹道:“春雷!”双眼竟流下欣喜的热泪。

    只见那琴式连珠,形状饱满,黑漆面,流水断,玉徽、玉轸、玉足,方行凤沼,圆形的龙池边用隶书刻着“其声沈以雄,其韵和以冲”和“谁其识之出爨中”两行铭文,并在琴底颈部刻有“春雷”二字,正是隋末唐初,剑南制琴大师雷威所制的“春雷”琴。

    圣人见了雷海清认得此琴,又见他如此激动,笑问原由。

    那雷海清啜泣道:“圣人!此琴为我曾祖父所制,我只在家中所藏的琴谱中看过,故此识得!”

    李隆基听了拍掌大笑道:“有缘!有缘!没想到你竟是雷家后人。有人说当年雷震常于大风雪天去深山老林,于狂风中听树之发声而选择良材,如今机缘巧合,这部‘春雷’重回雷家后人手中,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叫……”他手指雷海清,看向李龟年。

    在旁微笑侍立的李龟年忙答道:“雷海清”。

    “嗯!”,李隆基点头道:“雷海清,今日朕就将这‘春雷琴’赐予你,你好好钻研琴技……”说到此,李隆基又朗声对在场所有乐工说道:“我大唐的兴旺,不仅仅在于我们无穷的人口、税收,也不仅仅在于我们无数的精兵、猛将,还在于我们的诗歌、典籍,在于我们的礼教、音律。后生们!《易》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要想让后世的子孙记住大唐,要想让今后千秋万代的人们以大唐为荣,大唐就不仅仅要有李太白、王维、王昌龄、孟浩然这些人,还更需要有年轻的你们——也只有你们,才能将大唐的文明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也只有你们,才能将大唐的盛世一代、一代地延续到千年万年!”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雷海清等流着热泪跪在地上,不住的口呼“万岁”!贵妃也用无比仰慕的目光看着这位精神奕奕的丈夫,与圣人相知多年的李龟年胸中更是涌起了无尽的感慨。

    梨园中,《霓裳羽衣曲》的乐声再次响起,那优美婉转如般的乐声响遏行云。

    贵妃杨玉环亲自登台献舞……!

    她出神入化的奇炫舞姿如由九天仙乐凝聚而成的缥缈幻影,美轮美奂!给皇皇的大唐盛世留下了最后一个无比美丽的定格特写!

    ……

    大唐天宝十四年冬十一月,安禄山于范阳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