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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眼的火光在船身闪耀,背上的汗水和血液混在一起,一条条前仆后继地向下流着,身后好像有无数条蛇在攒动,陈简想把这种令人心烦的痒麻甩开,可白夭的死亡不断搔弄着心脏,船舱显出一道黑红霉烂的汗迹。    昏厥袭向大脑,他听到了瀑布蛇一口一口吞咽身体的声音,那些碎烂的骨头、混合的血肉……瀑布蛇来者不拒地往肚子里放,像是很久没吃过肉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右腿踩上船帮,左手的四根手指顶在一侧,好像随时都会跃入大海。    “罗斯!”    疯子此时也从诡异的幻觉中惊醒,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知道白夭已经落入大海了。可怜的白姑娘!他悲哀地为她祈祷。    “你想陪葬!?”他一把抓住陈简的手,拼命将他拖入船内。    “放开我!”陈简吼道,“她没死!把她捞上来我们就走!”    “罗斯——”    疯子的心正在经受风暴,他本就长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现在两颊的肉更是凹陷得像被人挖去一样,眼睛陷入骨头,颧骨耸立,一对无光的双眼仿佛变成了黑洞。白夭是旅人,是这场征程的唯一向导,可这位向导却进了瀑布蛇的肚子。    都结束了……绝望的情绪胡乱涂抹在心头。疯子好想一死了之,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坠入大海,饥饿的海怪会瞬间将他吞噬,很快。解脱像一道光芒,它劈开炼狱的腥红,扭动五彩斑斓的身形在诱惑疯子向前。    ——再往前走一步。    脑中的恶鬼正轻声提醒。    ——你已经在炼狱活了够久了,真是辛苦了,是时候脱离苦海了。    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失去理智,一旦落入大海,就什么都没了,和死了没区别,比死更痛苦、更绝望——灵魂会被啃食成四分五裂,名为“我”的意识将顺着海水漂流,他能看到南岸的砂砾、东海的飘渺、北山的荒芜……灵魂成为了炼狱的一部分,炼狱将他们吞噬。    “罗斯,你清醒点!”疯子也想有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不过眼下作为长辈? 他必须保护这个年轻的犯人活下来。“是白姑娘救下了我们? 她可不想看你这样。”    陈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灵魂脱离先身体一步跳入了血海,他在卖力地划动四肢? 无比巨大的瀑布蛇就在头顶? 十二条蛇头兴高采烈地在海中舞动,它浑身不断分泌粘稠的液体? 将整个海域污染得浑浊无比,越接近它? 游动便越发艰难。    陈简想方设法把拳头砸在瀑布蛇身上? 在黏液的缓冲下,他的每一步都是慢动作。瀑布蛇没有动静,对这种小打小闹毫不在意。    把她吐出来!    海水中的陈简说不出话,只能不断进攻瀑布蛇? 像在给它按摩。忽然? 一条蛇悄无声息地绕到他的身后,他感受到爬上脊背的阴冷气息,猛然回头,那对杏黄的瞳孔顿时消失,血口将视线蒙上。    “——罗斯!”    疯子再一声吼叫? 让他回到了现实。    自己还在船上,他还活着。他感到庆幸和羞耻。自己没胆跳下去? 愤怒无法驱散的理性将他扯回船内。    “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陈简忽然很想哭。这场长途跋涉注定要历经险阻? 但他从没想过,白夭竟然就这样死了——她没死? 只是没法活了。    这种念头一旦从脑海生出? 内疚和无力感顷刻将他裹挟? 他透不过气,粗重的呼吸没法缓解沉重和压抑。    “走吧。”疯子僵硬地直起身子,“旅人的归宿大多如此。”    “她,”陈简的眼睛也沉得像两圈坑洞,“她不该在这里停下……她应该跟她师傅一样……”    陈简没有冷静下来,只是乏力让他没法再做出疯狂举动,他像水一样瘫倒在船里,仰头望去,这座足有五百米高的瀑布一如既往地奔流,一艘船从它头顶越过,不过是永恒长河的一眨眼。    再往上,目光冷峻的白瞳鸟还悬在空中,它没再向前一步,精准地停在黄沉渊和上南海的交界处,仿佛在示威。    “那只鸟……”    在脱离幻境瞬间,陈简立刻明白了它的身份。    黄哀眠曾经说过,有一只白瞳鸟名为“蛊雕”,它长有角,形似鹰,叫声则与婴儿无益。    “蛊雕。”他念出它的名字。    蛊雕压根不准备发动常规意义上的攻击,它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就是为了在穿越黄沉渊的时候用幻境让他们翻船,所有人葬身鱼腹。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在胸腔翻滚,他想冲上去,把蛊雕的脑袋压进海水,让它成为白夭的陪葬。    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完成复仇呢?    没有。    蛊雕……你给我等着。    陈简记住了它的眼睛,就算那是一对纯白的双瞳,他也有信心在无数对白瞳中分辨出它。    似乎是感受到陈简的杀意,蛊雕竟然露出挑衅的笑容,它的目光以坠崖的速度打在他身上,随后转向钰珉,鸟喙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钰珉知道,这回是跳进血海也洗不清了。    她想说些什么,可自己声音没法穿透顶天立地的瀑布,她只能呆呆地张开嘴巴,目送蛊雕消失在瀑布上头。    完了……她跪倒在船上,两个人类的声音蒙上了纱,在她耳边嗡嗡响着。    “蛊雕?那只鸟?”疯子没关心钰珉的情况。    “嗯……黄哀眠说过,它能制造幻觉,时间很短,但够用了。”    陈简的视线还停在瀑布之后,他多想看到白夭气喘吁吁地游了出来,然后一如既往地抱怨道:你们都不拉我一把?    “我们真没法救她了?”陈简虚心问疯子。    “怎么救?瀑布蛇就在后面等我们。”    “可为何……在船里就安全了?”    “这可是山腥木啊,它的气味把我们的气味掩盖了,你会无缘无故对着四周胡吃一嘴?”    “那我们划过去。”    疯子干笑道:“瀑布后面可不是水帘洞,后面还是海。我们没法救白姑娘,她被吃掉,成了一堆粪便,残渣会在海里汇成肉泥,肉泥不会说话、不会求救、没法在海水里活动。”疯子的语调非常奇怪,他想保持平日轻松戏谑的语气,但凝聚在胸口的悲伤却使他哽咽。“况且,你找得到她吗?这不是人间的大海,而是漆黑一片的血海啊……血海和血肉的身躯——”    疯子突然闭上嘴巴。    他其实想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可再说下去,只能徒增悲伤。    “怎么会……白夭是旅人,她肯定有办法……”    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咆哮得瀑布好像漂流到很远的地方,唯一能听见的,是对方颤抖的呼吸。    “走吧。”疯子皱着眉头。他常因疼痛而哭泣,从未觉得羞愧,可现在,他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陈简颓唐地躺着,任凭水流将他们带向更远的南方。瀑布的声音在一分一秒地消逝,像渐行渐远的送葬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