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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菩提寂灭(下)

    普智方丈道:“尊客前来,本不当相拒。但敝寺无相师叔已六千年不见外客,一心参悟菩提正果,怕是要叫尊客空走一遭,罪甚罪甚。”

    帝后怒道:“哼!你们这些秃驴口口声声说什么‘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老禅师既然法号无相,自当是‘诸法空相’,那么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何以又执着六千年不见外客?有执着便是着了相,何以又敢自称无相?也难怪自东来佛祖以后,你摩诃菩提寺三位老禅师再也无法得证菩提。”

    众人微微色变,这话说得着实是有些重了,说是十分刺耳也不为过,就连清源神君也微微皱眉。

    普智方丈却面不改色,仍然笑意盎然地道:“尊客教训得极是。三位师叔也曾言道,堪不破便是堪不破,再修万年也是枉然。但敝寺亦有敝寺的规矩,无相师叔既不愿面见外客,小僧也不敢有违师叔法谕。尊客若不愿寺中奉茶,这便请回吧。”

    帝后忽的转怒为喜,笑道:“小和尚这佛经却也不是白念的,端是好修养,本宫岂敢勉强?”

    言罢从衣裳上扯下一物,递与清源神君,让他转呈给普智方丈,这才又道:“小和尚你将此物转交给无相老禅师,若那时他仍不愿相见,本宫立刻打道回府。”

    普智方丈接过那物一瞧,乃是一小段已略显干枯的树枝,树枝中间系了一段红绳。以他的阅历见识,竟然辨认不出树枝的来历。当下凝神思索,两道花白的长眉都拧成了一团。

    忽得回想起一种传说中的神木,不禁开口道:“此物莫非是扶桑树的树枝?”

    帝后诧异得瞥了他一眼,道:“小和尚你的见识也当真广博,竟然能认出扶桑树枝?你只管将此物转呈老禅师,见与不见,稍后便有分晓。”

    扶桑树乃先天灵根,与瑶池蟠桃树齐名,生于汤谷,原为上古圣人羲和女神所有。自羲和女神游历万界破空而去,扶桑树便成了神鸟三足金乌的居所。大羿王登扶桑树而射日,结果将扶桑树踩断致其枯死,自此扶桑树便绝迹世间。

    普智方丈答应一声,亲自转身去了。帝后也不与其余僧人交谈,亭亭玉立,素指芊芊,径自卷了一缕垂在脸畔的秀发把玩,那娇憨可人的模样,又让几名佛心不那么坚定的迎客僧人看傻了眼。

    过不多时,普智方丈走了回来,恭声道:“师叔有请,请尊客单独随小僧前来。”

    帝后一笑,谓从人道:“尔等先候在这儿,本宫一人过去即可。勿须担心,这摩诃菩提寺的秃驴可是最讲慈悲,不会对本宫作什么不利之事。”

    帝后跟在普智方丈身后走进菩提殿,但见殿中宝相庄严,四下遍燃红烛、功德檀香。数十尊佛陀金身熠熠发光,威严万状。

    从大殿侧旁偏门穿出,七拐八弯走过一片茂密竹林,来到一片年代久远的碑林塔林。这塔林中供奉着摩诃菩提寺历代圆寂高僧的佛骨舍利,实乃寺中第一禁地,平日绝不容僧人随意涉足其中,更遑论外来访客。

    又穿过塔林,两人来到一处崖壁之前,崖壁上有一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小石洞。

    普智方丈道:“此地便是无相师叔修行之所,尊客自行入内即可,小僧先行回避。”他却是牢牢记着帝后调笑的话语,口口声声自称小僧,绝口不提老衲。

    帝后点了点头,径自迈入石洞。洞门十分狭窄,她身子匀称娇小,勉强可以通过。换了其他略显壮硕的男子,便要侧身而入了。

    洞内漆黑一片,无有一丝光线,但这点黑暗对她来说自不算什么,一眼便瞧见一位枯瘦老僧端坐地上,连一个垫身的蒲团都没有。地上四处铺着一些干草,舍此之外,再无旁物。

    老僧双目紧闭,年龄极大,瘦得几乎只剩一张干枯老皮包裹着一副骷髅,脸上斑斑驳驳,皱纹万道,几十根苍白的胡子稀稀落落,那模样竟是比渡厄真人尤要苍老三分。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让他倒地不起。

    只听老僧呵呵笑道:“不想今日有幸见到故人之后,老衲甚感欣慰。老衲没猜错的话,你便是青冥的妻子,青冥帝后碧霄丫头了。上一次见你之时,你还是一个小小少女,如今都已嫁为人妇了。”

    帝后俏脸一红,妩媚无方,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她的本名了,更别提丫头这个称呼。但这无相禅师与她父亲乃是同辈,她幼年时便已见过,此刻见了他,心头也有几分欢喜。

    娇声道:“老禅师莫要取笑碧霄,在您老面前,哪里敢提什么帝后?”

    无相禅师笑道:“今日你既然来了,又持了信物,老衲这把老骨头便卖与你了。有何难事你尽管说来,老衲无有不从。”

    帝后知晓自己的要求一旦提出,老禅师顷刻之间便要涅槃寂灭。她原本便已打定主意,知他不会拒绝自己,此来要达成目标,心中也毫无负担。但此刻见了他这副老朽的模样,不禁想到他与父亲的昔年旧事,心中陡生几分不忍,口中的话儿一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无相禅师一见她神色,便已猜到几分,笑道:“无妨,无妨。于老衲而言,今生已是无法证得菩提正果,多活少活几千年,又有何区别?你但说无妨,老衲也算在圆寂之前了却一段因果,心中只有解脱。”

    他这么说,帝后更是心中不安,当下垂首不语,那原本想好的说辞,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无相禅师又笑道:“你这丫头仍是这般心善。你便不说,老衲也能猜得到,可是要老衲出手,为你遮蔽天机?”

    帝后俏脸更红,她自觉心善这个词对她来说着实讽刺,但无相禅师既已猜到,她也只得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是算了,请老禅师将信物交还碧霄,今日碧霄只是前来拜见长辈,再也不敢提任何要求。”

    无相禅师手一抬,扶桑树枝自行飞出,又挂回帝后腰间,道:“且稍候片刻,你所求之事,老衲自当为你办妥。”

    言罢无相禅师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斜斜点向空中。一道漆黑旋涡自他手指末端凭空生成。那旋涡玄奥深邃,只几息功夫,已膨胀到一人大小,而后一道幽暗黑芒自旋涡中心射出,穿透过石洞之顶,直冲天际而去。

    那黑芒没入云中,随即如涟漪般四下扩散,铺天盖地四下蔓延,其速快逾雷霆,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无相禅师收回手指,道:“碧霄丫头,你去吧。天机已经蔽去,此后便是圣人出手,也推算不出任何端倪。老衲道行不足,只能为你遮掩十年,但想来当可够你行事了。”

    言毕木然而坐,不再开口。碧霄前行两步一瞧,老禅师端坐不动如一截枯木,竟是当即圆寂了。

    帝后虽然早知会有此结果,此刻心中也不禁黯然神伤,跪倒在地恭敬三叩首,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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