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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亦杰独自在房外等候,久久徘徊,原庄主与原翼究竟说过哪些体己话,他皆是一概不知。然待少顷,见两人携手而出,彼此间已是有说有笑,连自己也长出了一口大气。其后原庄主打发仆从出外打探,以李亦杰终使父子心结冰释,便令人摆宴设席,要好生款待这位大功臣。李亦杰不敢妄自居功,但见原庄主盛情难却,也只得勉为其难的坐了上席。其间一派乐意融融,不在话下。

    原家庄状若人间仙境,与凡尘俗务皆不相类。与此同时,在京城一端,已是闹得沸沸腾腾。一清早,一个挑菜的农夫就见福亲王府门前躺着个衣衫华贵的青年,满身血迹,缺了一条手臂,看他配饰穿着,应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都不敢擅自上前挪动,唯恐惹祸上身。天子脚下,点滴小过亦有杀头之祸。然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街道间四起喧哗,只见大群百姓就如相约也似,潮水般涌至,争相目睹这难得一见的奇观。大伙儿围绕着那青年,指指点点,各说各的,尤以猜测他身份及如何受伤居多,最终竟而提出赌注,各自摸出银两,纷纷压盘。王府侍卫驱赶几次,百姓兴致不减,总不肯就此散去。

    这场喧闹自然也传入了王府内部。当时福亲王正与陆黔议事,各提条件,拟取利益。福亲王原想大摆气势,将府中打理得尽善尽美,此前为这一趟会面,又专令下属将府内整顿一新。尽展奢华,大肆吹嘘,看得陆黔也是啧啧赞叹不已。福亲王正暗自得意,心想如此一来,即可将条件开得更为优厚些,不愁他不应,正在这要紧当口,偏有人前来捣乱,恨不得将那下属一脚踢出去。陆黔笑嘻嘻的道:“哟,那群人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来福亲王府闹事?当咱们王爷的威风是叫假的么?”福亲王明知陆黔有意讥讽,恨得牙根发痒,面上还不得已维持着一脸从容,挥手道:“这点小事,你自行处理便是,没见本王正招待贵客?恐怕那人就是个穷酸讨饭的,你到账房上支几钱银两,趁早打发他去罢。”陆黔笑道:“是啊,那群百姓麻木不仁,只须有点热闹看,就好像祖宗十八代都给人供奉起来了一般,真不晓得是不是上辈子投胎做过畜生。等你们赶走了流浪汉,不劳哄赶,他们自会离开。”像福亲王挤了挤眼,道:“贵王府的银两,一分一厘都派着大用场,哪值得动在此等小事?恰好兄弟近来手头不算拮据,勉勉强强帮你出了就是。”福亲王冷冷的道:“来者是客,怎好教你破费?倒似本王不给韵贵妃娘娘面子。”陆黔笑道:“客气,客气。恭敬不如从命。”手腕一转,将掏出的银子又塞回袋中。此情此景,福亲王明知他是趁机大耍花枪,从没打算真正出过银子,却偏生无话可说。此举是当面给了自己一个极大羞辱,满肚子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那仆从垂首领命,还没等转身,忽然又有位家丁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道:“听外头议论,说那人正是您的义子承王爷。虽尚未经证实,在百姓间却已传开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对咱们王府的颜面……影响是不大好。”福亲王本已如同锅底的脸色登时又黑下几分,道:“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待本王出去瞧瞧。陆大人,您先在此歇息。”袍袖一甩,怒气冲冲的赶了出去。陆黔端起案上茶壶,凑到嘴边,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又抓起碟中几颗花生,弹入口中,得以吃吃喝喝,坐看福亲王的笑话,实不失为人生中美事一桩。

    福亲王带了随从,到得府外,令人开出一条道来,起初心中尚存侥幸,指望着有所误解,人有相似,事有巧合。哪知一见之下,可不是自己的短命冤家义子?不由恼火万丈,真恨不得将他丢在此处,自生自灭去。百姓谈论声声入耳,讲得极是不堪,若顺此不顾,只怕更将失却民心。只得压着火气,叫几人将他抬了进去。如此一来,等同无形中默认谣言。回身入府,仍能听得背后指责声不断,渐渐散了。

    陆黔的笑脸在见到抬入殿中的上官耀华一瞬,登时垮下,手忙脚乱的挤上前探看,却似比府中家丁更为焦急。强笑道:“王爷怎地如此狠心,将您的义子打到这般……惨不忍睹,咳咳,这寒冬腊月的,让他一个人躺在外头,是当真不想要他的性命了,是不是?传扬出去,说王爷虐待儿子,却不会赞你严于律己……”福亲王铁青着脸,强忍住脱口打断的念头,上前查看上官耀华伤势。果然条条创创,都是自己前几日抽打出的鞭痕。经一番颠簸,伤口破裂,鲜血溅得满身都是。料想他是沈世韵面前的红人,那日经过都听得个大概,强赖不掉。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给旁人见着,尤其是政敌看去耻笑,终究不好。强辩道:“他独个儿逞强去寻七煞魔头,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哪敢奢求毫发无伤?只怕陆大人也做不到罢?”陆黔道:“那倒不假,不过你明知危险,还忍心让他独自去会七煞魔头,又不出兵增援,也算不得是个称职的义父。”福亲王冷哼一声,双指轻搭他脉息。一群人围在床头,黑压压的挤做一团,气势也不亚于方才府外之势。

    上官耀华注定睡不得一个安稳觉,他昏迷不深,躺在府外不久,就已隐隐恢复了些意识。只因疲累太甚,不愿起身。半梦半醒之间,恍惚觉着周遭光线忽明忽灭,耳旁不断传来嗡嗡声做响,只欲一巴掌拍散这群讨厌的苍蝇。又过不久,忽听福亲王的声音响起,似正与人争辩,谈论的又恰是自己。下意识张开双眼,就见一道道各不相同的视线竞相射来,有的关切,有的不怀好意。几名家丁呼道:“醒了!醒了!小王爷醒过来了!”

    上官耀华只觉身上骨架如同给人打散了一般,迟疑道:“义……义父?我……我怎会在此……”昏迷前的一切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南宫雪神色僵冷,拿着一把索命的长剑,招招出手,毫不容情。心里犹如裂开一道口子,阵阵抽痛。

    福亲王碍于陆黔在侧,不便大发雷霆,冷冷道:“亏你还问得出口。你不是自告奋勇,找七煞魔头算账去了么?倒要请你来告诉本王,你怎会躺在大街上?别是半途心中胆怯,却又不敢回府,胡乱在外头睡了一大觉?”上官耀华急道:“不是……不是的!我见到他了,为大家报仇雪恨,连砍过他几剑。残影剑之创,想必最重,另一处虽是钝器,所伤却是要害,料来他想养好伤,便该消停一段时日了。只是后来怎会莫名其妙的昏倒,又怎会回到府中,我实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哪会如此好心,送我回来?”福亲王冷笑道:“行了,你要说谎话蒙骗本王,也该事前想想,是否符合实际?难道凭你这小子的几手三脚猫功夫,也能伤得了他?下一步你是不是想说,天下之人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他自封的世间至尊之号,也该老老实实,让了给你?”

    上官耀华辩解道:“论武功我自然不是他对手,这一节没什么可说。但他却是全没反抗,由得我伤他,事后……似乎也没如何对付我。”福亲王又是一声冷笑,道:“怎么,你在发春秋大梦,如今这白日梦还未醒?他怎会由你砍上几剑,仍然毫无反应?若真有这般迟钝,早该给旁人乱刀分尸了。还是你掌握着什么独门邪术,能摄人心智?当着陆大人的面,你这般胡乱吹嘘,岂不惹他耻笑?”陆黔看着上官耀华有口难辨,一脸愤愤不平的委屈之象,插嘴道:“也不尽然。其实七煞魔头待承王爷确是不薄,还不都是看了他兄弟暗夜殒的面子?耀华,我真是佩服你,咱们这群人中,还属你最有深谋远虑。当初拜他为师,果然是个一本万利的好营生。早知如此,不如我也趁早去拍他的马屁。”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谁知他安的是何居心?我才不需要假惺惺的卖好。要想给残煞星赎罪,在我身上来偿又有何用?我不稀罕。就连残影剑,我也一并交还给他。我不用自己瞧不起之人给的东西!”

    陆黔大是惋惜,叹道:“七煞魔头已是不可战胜,你又给了他残影剑,不亚乎如虎添翼?哎,咱们知道你小王爷清高,就算自己不要,送了我岂不是好?”上官耀华道:“这叫做物归原主。邪不压正,但凭一精神足矣!又非定要借助于神兵利器,有什么可怕了?况且我也没觉着,这宝物搁在你二人手中,会有什么分别!你不是一向自以为很了不起?那何必借我的光?自己去问他要啊!”陆黔苦笑道:“我去问他,他肯给我才有鬼。”

    福亲王没耐心听两人吵嘴,放柔了语气,道:“耀华,为人就该懂得自清自爱,不是自己的,咱们就不能拿,本王也赞同你的做法。不过么——能否请你透露些线索,到底七煞魔头的落脚点在哪里?照你所言,他身受重伤,咱们此时出兵,定能收获奇效。斩了他首级,在万岁爷面前立下一桩大功劳来。”

    上官耀华不耐道:“你以为他那么蠢,明知藏身处已然泄露,还死赖着不走,专等别人去逮他怎地?义父,怎么连您也想与他为敌,当初不知是谁,********求着人家,想同他合作。一见风头不对,这就忙着落井下石?”福亲王强忍恼火,道:“有些自高自大之人,以为天下无他敌手,事不堪忧,那也是有的。七煞魔头再如何张狂,唯独只得一时,他终究起自草莽之流,身份卑贱,怎能同正宗的皇家血脉相提并论?何况他又是叛逆乱党?与其讨好他,不如顺应天意,斩妖除魔,向皇上邀功。不仅加官进爵,更能捞得一个千古英名。耀华,这一趟你也累了,尽管待在府中休息。只要你肯将他的所在如实相告,无论此番事成与否。待得他日报知皇上,定然将你的功劳算上一份,一并奏明。”满拟如此丰厚的报酬,定能说得他动心。自己的儿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贯唯利是图,哪会放过送上门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