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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安琳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进了洞,点燃火把,忽然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就如死了一般。楚安琳吓了一跳,几乎想立即转身逃走,但她天性善良,即使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终于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触手温热,果然还有些微弱之气。楚安琳强忍着心头害怕,取出贴身所藏的华山疗伤秘药,喂给他两颗,尝试着运功替他调息。但因内功低微,成效并不显著。见那人面色苍白,出气多入气少,胸前大片血红,将衣衫都整个染透了,料想是失血过多。荒野之地,又如何滋补?不得已独自进入深山,捉来些野鸡野兔,烤来给他吃了,自己也勉强充饥。连经几天精心照料,那人终于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安琳,这个守在他身侧的美丽女子,几乎以为是看到了仙女,还道自己已是死了。“也正是那一眼,他对安琳一见钟情!不错,安琳又温柔,又美丽,又可爱,世间有哪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女子,还能不动心?”原庄主虽已早知他这段往事,再听时却仍感慨不已。此时却想:“要说安琳是世间最好的女子,那也未必,我的阿茵就比她美得多了。”这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即是连江冽尘,脑中也隐约浮现出他所挂念的那个倩影来。至于那男子的身份,每个人心头都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等安琳解释几句,称自己也是流落此地,见他身受重伤,不忍心见他流血而死,才给他裹了伤。那人看到身上缠绕的布条,内端已隐约被血染红,外端却洁净如新,伤口虽仍是阵阵疼痛,但已不再如起初一般,令他痛得昏死过去的严重。终于有些相信了她,或许是将她当作了寻常村落的采药女子,不再设防。他会说几句汉话,虽然语调还颇为生硬,但已足够两人沟通交流。自称名叫扎萨克图,是不远处建州女真部落族人。受父汗之命,带领军队同明军相抗。只因他武艺低微,战略头脑也稀松平常,并不大受父亲与伯父待见,即使领兵作战,所带领的也是实力较弱的小股兵将。中了包围后,无计突围,援军又迟迟不到,最终整支军队土崩瓦解。他自己也身中数箭,跌下悬崖,本道必死,不料苍天相助,命不该绝,不仅死里逃生,又能与安琳相识。当时**哈赤兄弟之名,在明朝高层官员、将领耳中是心腹大患,但在武林之中,却也没几人知晓,楚安琳心思单纯,不问世事,更是无处得知。“当时若是换了另一位师弟,也该推断得出他是贼寇首脑之子,应立时拿下,那么一切的进展,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扎萨克图滔滔不绝的说过不少,又拜托她将自己送回都城赫图阿拉,楚安琳支支吾吾,心中却也觉得是极不妥当,更何况她对四周地形不熟,就算有意相帮,也无可施为。扎萨克图脑筋逐渐清醒过来,见了她发饰、衣着,忽觉有异。他也是战阵中久经训练,一经觉察,当即从怀中掏出把鹿角匕首,抵上楚安琳心窝,冷声喝道:“怎么,你是汉人?假情假意的向我卖好,却是何意?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你跟那帮子明军,是一伙的,是不是?”到得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先前垂死神态扫尽一空。

    楚安琳毫无畏惧,或是因她未经世事,不识人心诡诈莫测,当下只道:“不错,我确是来自中原,但咱们又有什么不同?分明无冤无仇,为何一见面,只因各自身份,就要做你死我活的仇人?怎么,你不喜欢中原么?那也是一片很美的地方,如果你有幸到那边去看一看,走一走,我想,你会改变你的看法。”

    扎萨克图厉声道:“少来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会被你伪装出的表象所迷惑?你难道不是来杀我的?”一经激动,立时将伤口震裂,渗出血来。

    楚安琳柔声道:“你身上还有伤,就该好好休息,怎能发那么大的脾气?我若要杀你,又何必给你治伤?”扎萨克图冷哼一声,在她清澈的眼神中,已是大半相信了她,嘴上却仍强撑硬气道:“谁知你们这群蛮子是何居心?听说中原人卑鄙成性,虚伪狡诈……是了,我知道了,你想先治好我的伤,再将我作为俘虏,献给你们的皇帝,好借此逼迫我伯父投降,是不是?可惜啊,你失算了,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比不过一统天下来的重要,我这个做侄儿的,就同其余的寻常兵卒一般无二,即使在他们面前死掉,也不能使他们心中波动半点。”

    楚安琳听他说得残酷,心头掠起几分同情,几分柔软,道:“那真是可怜,但你所说……俘虏什么的,我却是绝无此意。或许与你相比,我幸运得多,生活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身边的人也都很宠我,疼我,如果我不见了,他们一定急的了不得……”此时想起失散的师兄弟,“呀”了一声,道:“只怕他们以为,我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唉,还要尽快找到他们才好。”

    扎萨克图心道:“这小姑娘单纯,与她同行之人可不会这么笨。一旦发现了我,要么是当场斩草除根,要么是将我押作俘虏。”此刻尽有两重选择,一是匕首一动,立即杀了她,二则是好言相劝。本来第一种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但此时他确已对安琳心动,无法下手。倒更巴望着同她搞好关系。他并不是没接触过年轻女子,但这一回见到安琳,心中那份悸动,却是前所未有的。于是也勉强一笑,挪开了匕首,道:“真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怎么,没吓着你罢?”一面拉了她在身旁坐下。道:“以前是我太过片面,看来汉人之中,也不全是恶棍。”当时的扎萨克图面容清俊,眉目间又带了股不服输的霸气。谈笑间,似乎阴狠中渗入一缕阳光,令人甚觉珍贵。楚安琳从未见过这般带着几分邪气的男子,心跳隐隐加速,忙道:“是啊,我就不明白,满汉为何非要打仗?大家和平相处,好端端的做朋友,就不成么?以前也是听师父告诉我,满洲人最是凶残不过,最爱滥杀无辜,如今看来,也都是误会。不如你回去劝劝你爹爹,行不行?”

    扎萨克图对此倒也并无恶感。建州乃是偏远之地,每年都须得固定时节,遣使臣到京城给大明进贡,饱受压迫。如能由此一战,建立起一份主权,那就再也不用畏畏缩缩的依附旁人之下。更何况伯父所言,即是绝对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反抗。人人主战,要是突然冒出他一个议和者,怕是将被视为整个部族的叛徒,因此对安琳提议,全无可行,反倒是说服她更为妥当,装出副深受其害之象,可怜巴巴的道:“不错,我满洲确是诚心议和,但那明朝昏君欺人太甚。已有中原偌大片地界,竟仍对东北贼心不死,成日里盘算着攻破山海关,好将辽东一并占领。我们自然不服,这才要奋起抵抗。据说汉家兵法中,有一招说的是‘料敌机先’,敌人要杀我们,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唯有先行出手,杀了他们,不过是但求自保的最低奢求。但那群冠冕堂皇的汉人尊长,却绝不会把真相老实给你们说。因此你只知金兵如何凶残,却没有想过,明军征缴税贡时,又是何等的其势汹汹?难道想活下来,也是错误?”

    楚安琳脑中两种观念激烈碰撞,一边是听顺多年的旧有思想,也是师父常教导的。另一边则是对固守正义的怀疑,似乎脆弱得可怜。连自己也不知该听信哪一边为好。突然小腿传来剧痛,猛地一阵抽搐,痛得呻吟一声。她本不是个轻易叫痛的娇弱女子,此时不知怎地,连在孟安英面前也从所未有,竟生出一种渴望受到呵护之感。勉强搬过小腿,才想起她找到这个山洞,便是为了包扎休养。不料遇上扎萨克图,竟然忘了个精光。五指轻轻扣起,在小腿外侧轻轻敲击,知觉全无,心头升起一阵恐慌,担心自己从此成了残废。扎萨克图留心到她神情,道:“姑娘,冒犯了。”一边在她腿上轻捏几处,楚安琳羞得满脸通红,烫得连自己也抵受不住,感到心脏几欲跳出胸膛。此时最担心的不是伤势能否治愈,却是心跳声是否会令他清晰可闻。这段时光仿佛极是漫长,然而真等停止,却又小有不舍,怀念起刚才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来。扎萨克图道:“据我所见,这条腿只怕是你摔下山崖时,就已跌断了,其后又经奔波劳碌,更加重了伤势……”楚安琳吓了一跳,不等听他细作分析,急急问道:“那却如何是好?我……会不会就此瘸了?”

    扎萨克图见她一副慌张神色,看来极是可爱,再有惊天杀气,在她面前也全压了下去,淡淡一笑,道:“残废倒不至于。我曾学过些治疗跌打损伤的法子,如果姑娘不介意,就由我来给你瞧瞧,如何?”楚安琳哪还敢推辞,红着脸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捏住衣角,轻垂下头,双眼盯着膝盖,几根柔柔的发丝飘到了扎萨克图脸上。

    扎萨克图看着她裸露的小腿,皓白如玉,忍不住砰然心动。道:“接骨时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些。”她口唇近在面前,只觉她身上散发出阵阵香气,竟是整个人如痴如醉。两人各自沉浸在柔和境界中,一张脸都是通红。好不容易替她接好断折的腿骨,已然满头大汗,就如做完一次极其艰辛的运动。楚安琳头颈深埋,从喉咙里小声挤出两字“多谢”。音量不比蚊子哼哼大过多少,但她知道,扎萨克图一定是听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