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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第一百四二章

    第一百四二章/

    津美纪吃得最多的点心,是300日元五条的牛奶饼干。

    平均下来60日元一条,放现代是不可思议的便宜,但看成分却发现它是粗粮所制,又添加钙质与各位维生素,营养均衡。

    她的母亲伏黑爱花,是日本都罕见的柔弱女性,念完女高后直接嫁人,毫无社会经验,她将人生限定在狭窄的一户建内,除了抚养幼小的女儿,所习得的技艺只有在料理台前流连与缝纫技巧。

    日本的寿退社是不少,可大部分女性大学或短期大学毕业后会有2到4年的派遣员工经验,能力强的甚至会成为公司的正式社员,连打工都没经历过的人生,非常难以想象。

    能让这样的女性选择单身带女儿,自然会有段过于失败的婚姻,伏黑爱花的前夫是报社的主编,在三十代中段就迈入年薪千万日元行列,无论是外貌也好收入也罢,堪称是金龟婿,可他有相当恶劣的癖好,即家暴。

    伏黑津美纪三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爱花拖着遍体鳞伤的躯壳来到神奈川,前夫离婚后陪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她们母女二人租一套小房子。

    可每个月的抚养费数额不算大,伏黑爱花自己也有开销,她思来想去,还是迈出家门践行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7-11,高福利的日本社会中,便利店店员的薪资足以承担低欲望人群的开销,可伏黑爱花所在店的店长是个低级的中年男性,工作一个月内,爱花便遭遇了职权骚扰。

    之后她又零零总总换了好几份工作,若以他人的视角来评判,定会得出伏黑爱花不适合工作的结论。她就像是柔弱的菟丝子,不攀附着什么就活不下去,但如果你给予她足够强大的依靠,充足的阳光与水分,她便能茁壮地成长下去。

    显然,她缺乏优质的环境,因此津美纪只能干吃价值60日元的饼干,盘腿坐在二手市场淘来的矮桌前,一笔一画,在作业本上留下工整的字迹。

    从此角度看,伏黑津美纪过着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清贫的生活,但跟那些对生活充满抱怨,责怪自己母亲的孩子不同,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包容力与乐观精神,以至于谁看见她都会认为,这孩子的笑容发自内心且十分灿烂。

    而叶藏请她吃的瑞士卷,越发扩大了她的笑容。

    “好美味!”津美纪还没有学会日本女生常见的恭维——哪怕吃了难吃的料理,也要硬着头皮说好吃,她在感叹洋果子的美味时,眼中落满了善良的星星。

    惠比她沉默寡言得多,但看他的进食速度也知道,瑞士卷很合他的胃口。

    醇厚的奶油一入口,他就知道这是叶藏亲手做的,至今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吃过了,在舌尖触碰到奶油的瞬间,当时的记忆便在脑海中苏醒过来。

    津美纪吃完后,有礼貌地道谢:“谢谢你的招待。”随后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纠结于该怎么称呼叶藏。

    没办法,阿叶看上去太年轻也太帅气,叫叔叔肯定不合适,但他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惠酱叫我阿叶。”叶藏轻松道,“你也叫我阿叶就好了。”

    如果津美纪的年纪更大点,肯定会推脱说不合适,可她现在还很小,才6岁,抱着对成年人的盲目信任,她重重点头,又露出了身旁飘散着小花花的笑容道:“嗯,阿叶。”

    惠侧目:这家伙,也太好骗了吧……

    惠对天真的人往往敬而远之,倒不是说讨厌,只是他自己生长的环境太过混乱,生命中充斥着人渣与不负责任的大人。

    对恶人,他不假辞色,但对善人……

    ‘像阿叶那样的善人是值得保护的。’天知道他这观点从哪里来,仿佛从出生,就烙印在惠的脑中。

    5点时津美纪离开了津岛家,她的胃袋里填满了蛋糕,口腔里萦绕着甜丝丝的味,她离开时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或许连今夜的梦境都会是甜的。

    而从她离开起,惠便摆出了小大人的模样。

    解释一下。

    他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在跟惠相处的几个月中,阿叶总结出了清晰的“对惠方法”。

    他低头,慢吞吞道:“发生了许多事。”

    “总之,甚尔将你托付给我了。”

    这句话让惠气不打一出来,额头上都要爆出十字了。

    他问:“他将我托付给你,你就要接收吗?”

    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对成年人来说,他就是拖油瓶,他的人渣老爹非常嫌弃自己,经常说“要把自己卖掉”之类的蠢话。

    至于跟甚尔厮混在一起的女人,百合子是对他最好的一个,即便如此,她也没准备让惠上自己的户籍。

    ‘因为被那个人渣托付,就要养我什么的,拜托,做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早熟的惠是这么想的。

    阿叶的语气十分认真,他说:“因为惠是好孩子,养你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负担。”

    “而且一直随着成年人跑来跑去,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不是好事吧。”

    “我是这么想的。”

    他面带微笑,不知怎的,笑容竟显得颇有禅意,按照文豪野犬原著的描写,就是“像两千年前的仙人”,换算到咒术回战的世界,他的笑容则与夏油杰相似。

    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慈悲。

    之后惠说了一大通话,就是让叶藏抛弃自己,阿叶完全没有听,晚饭过后他兴致勃勃地问惠:“姓津岛怎么样。”

    他说:“填了入籍书,我就是惠酱的监护人了。”

    换个词汇,即他是惠的养父。

    惠死鱼眼。

    他算是发现了,在收养他这件事上,叶藏是铁了心,他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惠停顿了半天问:“所以,津岛是你的姓吗?”

    叶藏说:“嗯。”

    惠又问:“那你叫什么?”

    “叶藏,叫我阿叶就行了。”

    津岛叶藏。

    惠将这名字默默咀嚼了好几遍。

    如果他上国中,读过太宰治的代表作,大概就能理解到这名字有多么的戏剧性,又有多令人啼笑皆非,可他的阅读量并没那么大,因此惠无法看出其中的端倪。

    “明天我就去上交你的入籍资料。”

    正式晋升养父的叶藏宣布道。

    ……

    惠不知道“津岛叶藏”的不协调之处,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知道。

    这一商业区内的住户无不关注着津岛家,在洋房住人的当天,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的麻雀,飞遍了各家各户的窗台。

    叶藏入住当天,看见他跟惠的人不是很少,不得不承认,阿叶跟惠的长相都很出挑,尤其是叶藏,在百合子家住了半年后,他褪去了最后一丝的学生气,越发像大学生。

    也只有文治会当他是dK了。

    年轻的太太想到他的脸,都不免捧着他的面颊心惊肉跳,年长的家庭主妇除了打趣,谈论叶藏的言语间也多出了点调笑的意味。

    正如同《人间失格》原著中写的那样,他因常年跟女人打交道,染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气质,这让叶藏的女性缘变得更好,却显得不够正经。

    如果他举止不那么优雅,或许会被认成六本木的牛郎,但牛郎跟他比,又太过廉价。

    “哎呀,听说是带孩子的单亲爸爸。”

    “孩子妈妈从来没露过面。”

    “津岛看上去也就二十岁,那孩子是他几岁时弄出来的?”

    家庭妇女都很八婆,以探究人的隐私为乐。

    又有欧巴桑问:“津岛叫什么?”

    她说:“这名字难不成跟太宰治是本家?”

    说话人只将这当成玩笑,日本的姓氏并没人想象中那么多,姓氏重叠是常有的事,津岛这个姓出名完全是因为太宰治,没有他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津岛。

    一位太太正好从八百屋回来,帆布袋里支着净白萝卜,她突然开口道:“你们一定想不到,”她神神秘秘道:“津岛先生竟然叫叶藏。”

    这名字让众人发怔,半晌才有人感叹:“他家人估计是太宰老师的狂热粉吧。”

    “不过,津岛先生的气质是有点像叶藏。”

    “讨厌啦,难道你要去跟他谈牛奶浴的桥段吗?”

    《人间失格》在日本的阅读普及率很高,可能是其中的一些想法正好切中了绝大多数日本人的心态,向这群太太都是读过《人间失格》,有的甚至还读了很多遍,她们能够随意将文本内的梗挑出来玩,接不上的人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接得上的则笑成一团。

    当伏黑爱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群笑得花枝乱颤的太太。

    “你回来了,爱花桑。”有人扯着嗓子问候她。

    日本的太太圈跟学生妹圈差不多,饶是背后看不惯谁,正面却要跟所有的太太亲亲热热,伏黑爱花长得很好,又是单亲女性,在太太圈中一直被排挤,可这些人看见她,面上还会摆出和蔼的笑脸。

    爱花知道自己受欺负,却什么都不敢做。

    “你女儿,是叫津美纪吧,最近总是往津岛家跑。”

    迫不及待地打小报告。

    “这不是挺好的吗,津岛正好是单身父亲,爱花酱也没有丈夫,如果津美纪跟惠玩得好的话……”

    这话非常意有所指,就差赤、裸裸地说爱花利用女儿跟津岛搭关系了。

    伏黑爱花听见这话,自然是怒火中烧,可她是个懦弱的女人,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陪笑道:“我最近一直在上班,津岛先生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哩。”

    家庭妇女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爱花的话,她们凑在一起说了会儿叶藏的闲话,散开了,期间爱花几次试图插话,都没有成功。

    爱花回到家里,打开冰箱,一包装精美的纸盒静静卧在冰箱第三层,她忽然想起这纸盒的来历。

    昨天,她回家时已经快深夜了,津美纪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来迎接她,她因为太疲惫,没自己听津美纪说的话,今天才将其从脑海中刨出来。

    “阿叶送了蛋糕来,说是庆祝乔迁拜访邻居……哈欠……”

    过了一会儿,津美纪就回去睡觉了。

    今晚爱花打开礼盒,是一整只草莓蛋糕,津美纪只吃了一块小角,剩下都是爱花的。

    爱花尝了一口,立刻就被它的滋味给折服了,她想这肯定是某家大店的名品。

    心头又惴惴不安起来,该回津岛怎样的礼呢?

    次日,难得早下班的爱花带着精心挑选的毛巾礼盒上门。

    其实她精通太太社交,只要给她足够的钱,她能将小家照顾得很好,爱花挑选礼盒的眼光远超其他主妇。

    然而,当她靠近津岛家时,却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身材高大的、健壮得不像日本人的男性,打着哈欠依靠在洋楼玄关的门柱上,而被主妇们津津乐道的津岛,则穿着围裙,柔软而俏皮的黑发用十字夹固定在耳畔。

    他恭敬而柔顺地递上一只信封,是的,爱花只能用柔顺来形容津岛。

    她脑中闪过古怪的念头。

    ——他就像是,只有依附男人才能过活的菟丝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