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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登高必跌重,大起又大落

    万安宫。

    禁军拱卫,铁甲铮鸣。

    不时有宫女进出,手里端着铜盆、清水、药物。

    “敖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是印绶监的高公公,天子跟前的近臣。

    他站在屋子外面,听见里面传出乱糟糟的声音,面皮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约莫是半个时辰前,宁王殿下遇刺,被紧急送到了附近的万安宫。

    刚刚加封亲王就碰到这种事,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天子那边已然震怒,准备追查到底,然后再请天龙禅院的方丈出山。

    势必要找到那个刺客,将其悬首城门。

    “是一位剑道大宗师。”

    敖景笑容苦涩,沮丧道

    “那人先是用剑意震慑,而后留字于天星碑上,其中残留剑意、剑气,把宁王殿下打伤了。”

    高公公眯了眯眼,有些怀疑道

    “敖长老凡境八重,都挡不下那个刺客的……字中剑意?”

    如果是正面交手也就算了。

    字中留意,还能伤人?

    连神变境界都阻拦不了?

    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敖景面色微冷,反问道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和刺客串通?”

    “还是你觉得,我就是刺杀宁王殿下之人?”

    他出身混元道,十大正宗之一。

    还位列掌刑长老,掌教之下第一人。

    自然不会害怕得罪大周王朝的一个宦官。

    “敖长老说笑了,咱家只是随口一问。”

    高公公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也不恼怒。

    “天底下剑客如过江之鲫,但剑道大宗师却不多,有心查下去,总能找到凶手。”

    敖景没能护住九皇子赵宁,等于辜负了掌教的嘱托。

    加之想到那位剑道大宗师的厉害,心情有些烦闷,沉声道

    “公公可以派人去明光宫前的广场查看,那座天星碑上应当还有些剑意残留。”

    高公公点头应了一下,皇城大内终究防不住那些飞檐走壁的炼神高手。

    短短半月之内,东宫太子和宁王殿下接连被刺杀。

    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要轮到陛下头上了?

    高公公暗自想道。

    估计陛下接下来会让黑龙台大肆搜罗江湖高手,聘请客卿供奉。

    这样的事情以前早已做过。

    可武道修行,功法、丹药、天资,缺一不可。

    没有传承的江湖散人,终究很难有所成就。

    真正的高手,要么出身世家门阀,要么早早拜进门派大宗。

    纵使花费诸多代价,也难以找到几个合适之人。

    况且,皇城大内乃是重地。

    天子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放那些江湖草莽进来。

    “经过太子、宁王殿下遇刺后,想必陛下会改变主意。”

    高公公叹息道。

    说到底,还是世家门阀和江湖宗派,垄断武道进身之阶。

    否则,疆域辽阔,雄兵百万的大周王朝。

    哪里会连几个镇压一方的军中高手都没有。

    还好京中有武安侯坐镇,也不虞闹出什么大乱子。

    “敖长老,你说宁王殿下到底能不能挺过来?”

    高公公立在门外,脸上带着询问之色。

    陛下本想亲自过来看望,不过考虑到刺客有可能盘桓不去,杀个回马枪。

    无奈放弃了这个打算,派他过来等候消息。

    “宁王殿下小腹被一剑贯穿,伤势极其严重。”

    敖景迟疑着说道。

    “纵使是灵丹妙药吊住一口气,抢救回来,他的丹田气海也已经破碎……修为尽废,不可能再踏进武道了。”

    说到最后,这位掌刑长老眼中流露一丝怜悯。

    对于生性骄傲,追求完美的宁王殿下而言。

    这恐怕才是最煎熬的折磨,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沦为废人!

    这四个字看似轻飘飘。

    可落在一位皇子的身上,却是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古往今来,夺嫡失败,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无非是圈禁,赐死罢了。

    “没有治好的希望?”

    高公公紧跟着问了一句。

    “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气海丹田尽碎还能恢复过来的。”

    敖景摇头。

    他也很遗憾。

    虽然宁王殿下气量狭小,脾气骄纵了一些。

    可毕竟是掌教门下的弟子,眼下在他面前出了意外,回去以后有些不好交代。

    “可惜了。”

    听到敖景这么说,高公公叹息道。

    东宫太子不过争气,使得陛下生出废储另立之心。

    剩下的几位兄弟里,宁王殿下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现如今。

    一个气海丹田尽碎的废人,恐怕很难再去跟太子夺嫡争位了。

    “也不知道是宁王殿下运气太差,还是太子运道太好。”

    高公公立在门口等了半柱香,待到太医们陆续走出。

    “性命也许能勉强保住,可宁王殿下丹田气海尽碎,还被伤了脊柱,以后只能躺在床上了。”

    这是太医的诊断。

    高公公听完,透过敞开的房门,望了一眼昏死过去,还未醒来的九皇子赵宁。

    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只能说,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快。

    今天本是加封亲王的大喜日子,九皇子却迎来沦为废人的惊天噩耗。

    当真造化弄人。

    ……

    ……

    武安侯。

    书屋之内。

    “九皇子遇刺?怎么回事,太子那边刚闹完,又轮到他了?”

    赵恺双手按住座椅,看向黑龙台鸩卫指挥使朱俭,开口问道

    “会不会是魔门出手?”

    朱俭眉头紧皱,思忖半晌,这才说道

    “没听说有动静。”

    “侯爷上次跟那帮魔门中人见过面后,除去一个洪崖子稍显活跃,其余人都没了消息。”

    “我也发动过黑龙台的谍子进行盘查搜索,却是一无所获。”

    对于这个结果,赵恺倒不奇怪。

    凡境八重已经能操弄心灵,扭曲精神。

    黑龙台的谍子多半都是普通武夫,凡境一二重的水准。

    哪怕魔门六道的那些人,自他们面前走过,也不会有半分察觉。

    “朱俭,你有没有觉得天京城中大不一样了。”

    赵恺似是有所感应,抬头看向窗外的碧空,淡淡道

    “那元蒙使团入京,乾闼婆暴毙,夜叉王发疯,再到元黎被杀,太子和宁王遇刺……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且弄不清背后真相。”

    “我总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些古怪。”

    “莫非那护龙大统领没死,真的突破凡境十重,武道人仙?”

    鸩卫指挥使朱俭心头一震,他知道武安侯早在三年前就是凡境九重的先天大宗师。

    只不过锁住全身精元,强行压住气血,硬生生瞒住这个消息。

    “侯爷可是感觉到了什么?”

    先天大宗师意与天合,冥冥之中,心血来潮,可以预知危险,武安侯此言绝非是无的放矢。

    朱俭沉思片刻,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这才回答道

    “依我所见,大统领要是真的还活着,且破开死关,陛下不会有废储之心。”

    “而会恳求大统领出手,震慑江湖宗派,威吓草原蛮族,肃清朝中各方势力,打造一个如铁通般的江山,好留给太子继承。”

    赵恺颔首,似是赞同朱俭所说。

    他那位皇兄,心中无时不想着扫清世家门阀,荡平草原外族。

    立下不输太祖的盖世伟业!

    倘若真有依仗,不会如此隐忍。

    “许是三十年之谋划即将功成,我心中有些难以平静,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原因。”

    赵恺先是摇头,而后叹气,感慨道

    “心思浮躁,杂念丛生……还是心灵修持不到家。”

    朱俭躬身道

    “侯爷无需担忧,六大圣地俯瞰天下,千百年来日渐骄狂。”

    “他们只把世人当做随意宰割的羔羊,随手支使的棋子。”

    “唯有侯爷,才能救苍生于水火!为万世开太平!”

    赵恺兀自笑了一声,书屋内气流紧缩,如有闷雷炸响。

    他眼中闪过缅怀之色,仿佛想起以前的时光

    “当年我离开天京,闯荡江湖,结交许多朋友,也做下过几桩大事,博得些许名声。”

    “可你知道,我所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朱俭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听着。

    赵恺顿了顿,常年严肃的威严面庞上,显出一丝冷意。

    他淡淡说道

    “是盘剥!”

    朱俭愕然,不知其意。

    赵恺眸光冷漠,声音如铁似的,迸发出强大力量。

    “这天下就像是一座阶梯高塔,最底层的百姓如牛马一般,耕种田地,养蚕纺纱,用他们的血汗供养富商大户。”

    “而那些富人,却又屈从于世家门阀。”

    “他们日夜所想,便是跟那些有郡望的名门联姻通婚。”

    “寒门,望族,世家,门阀……加入其中才有出路,他们如一层罗网,叫人逃脱不开!”

    “除此之外,世家门阀又跟江湖宗派有所勾结,水陆两道的盐铁生意,甚至连漕运,都把持于此等外人之手!”

    一字一句轰响滚荡,如雷声炸响。

    朱俭只感觉有一座山岳压下,双肩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道。

    受到武安侯的精神压迫,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赵恺却浑然未觉,继续道

    “我当年游历海州,那里的州牧新近上任,想吃一道新鲜的鱼羹,手底下的幕僚却说,这要看‘龙王’给不给这个面子。”

    “龙王是谁?大江盟主曲阎!绰号‘混江龙王’!”

    “此人手底下有数万之众,皆是讨生活的渔民、船工,海州三十二郡,五十一县,四分之一的产业生意,由他把控。”

    “相传州牧到任,必然要先去拜会,否则惹怒了这位龙王,莫说想吃新鲜的鱼羹,连一口鱼汤都没得喝。”

    “而他区区一个凡境六重的江湖草莽,又为何敢如此张狂?”

    “因为大江盟背后有琅琊王家,范阳卢家,每年上缴七成的财货交予这两座门阀!”

    “再细究下去,中书省六部官员,竟有三分之一出自这两大门阀,什么直系、旁系,大房、二房,姻亲、弟子……其中利益关系,盘根错节。”

    “即便我一个皇子想要去动它,都没甚办法。”

    “这只是一个大江盟!扬州的十二连环坞!嵩州的金沙帮!瀚州的大旗会……这样的帮派数不胜数!”

    “但真要算起来,他们也只是卒子”

    “上面还有十大正宗,天龙禅院,混元道,云中居……这么多的弟子门人,杂役仆从,数万人之众,又需要多少供养?”

    “我们再往上看,六大圣地传承万年,坐拥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天地奇珍。”

    “天下至少有半数资源,都落到他们手里。”

    “这层层盘剥下来,别说百姓苍生,连我大周都有苦难言。”

    “朱俭,你且说说,这些人算是什么?”

    那位躬身弯腰的鸩卫指挥使,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颤声道

    “属下不知。”

    赵恺仰头闭目,收敛一身恐怖至极的武道意志,淡淡道

    “这些人,是蛀虫!是大逆!是反贼!是该死之人!”

    “若王朝动荡,他们便振臂一呼,聚集兵马,割地称王!”

    “若王朝鼎盛,他们就盘剥百姓,独霸一地,蔑视王法!”

    “都是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逆贼!”

    宽敞的书屋,忽然归于平静。

    适才仿佛陷入怒海,精神崩溃的朱俭,双腿微微发软。

    “侯爷的武功越来越深不可测,杀性也越来越大!”

    赵恺缓缓睁开双眸,如深邃星空,流光浮动。

    片刻后,他像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做出宣判

    “世家门阀,十大正宗,六座圣地……迟早本侯会收拾掉。”

    朱俭点头附和,他并不怀疑武安侯有这个能力。

    即便魔门六道齐至,还有两位先天大宗师。

    可这位黑龙台鸩卫指挥使,却没有半分紧张。

    “这三十年来,侯爷所布置的大局,可不是灭周屠龙这么简单。”

    朱俭眼中升起一抹狂热。

    在他看来。

    武安侯才是这大周的真龙。

    ……

    ……

    月上中天。

    一道身影如鬼神也似,经过祈年门,皇乾殿,出现于皇城深处的祭天之地。

    一路上,太监、宫女,巡逻禁军皆对其视而不见。

    踏上宽敞无人的笔直神道,赵穆进入祭天高坛的内部。

    二十八根金丝楠木大柱环转排列,最中间的四根龙井柱象征一年春夏秋冬四季。

    外圈十二根名为金柱,寓意一年有十二月。

    最后十二根叫檐柱,代表一天十二时辰。

    如此方才支撑起那座九丈高台。

    “您来到了祭天高台,提取到了天子望气术!”

    “是否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