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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将军

    贺周死死盯着明燎,试图读懂他的情绪。

    虽然不愿承认,但贺周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燎变了,变得连他都看不懂。

    如今的太子殿下着实不算一位称职的兄长。姑且不论与他同岁、又和他关系紧张的襄王,三皇子明昭对两位哥哥十分敬重,与明燎没有任何争斗,他也很少给予亲近和关照。

    皇帝膝下还有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明燎更是几乎从未出面探问。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未及长大,明燎却已经入朝,分身乏术。但另一方面……贺周难免回忆起年幼之时,明燎对他和明澜的照顾。

    太子和襄王曾经无话不谈。

    贺将军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想知道明燎与明澜为何反目,也不想知道明燎为何毫不犹豫地抛弃母族。答案对他没有意义,毕竟,他也变了。

    他只觉得这个问题格外讽刺,格外荒唐。明燎仍然平静,而贺周笑出了声:“臣不敢。”

    贺周忠诚地执行了明燎的每一个命令,为他两次试探姜云,也遵循着他的吩咐,将真相暗示给她。他向明燎索取的,只不过是发泄的权力。

    太子殿下将所剩无多的宽容都给了他,他还能恨什么人?

    “殿下,我该恨谁?”贺周眼角发红,落入明燎眸心的是属于大将军的勃然之怒,“恨你的无情?恨我的懦弱?恨让我变成这样的人,亦或是,让你变成这样的人?”

    明燎没有安抚的打算,他知道贺周坚不可摧:“瑾之,你当真以为,你的选择意味着懦弱?”

    “倘若你这样想,那你随时可以回头,走那条代表勇敢的路。”

    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贺周再也顾不得尊卑,咬着牙挥出一拳。时隔多年,他再次如幼时一般毫无顾忌地和表兄动起了手。不藏力的一拳直直打向明燎肩头,贺周咬牙切齿:“你明知道……”

    “明知道你不会?”明燎接下这一拳,两个人就这样过起了招,“还是贺将军又要说‘不敢’?瑾之,你大可放心,在你真正动手之前,孤保证绝不杀你。”

    明燎看得出贺周的自嘲,但他不肯放过对方:“任你的心思再危险,只要还未曾出手,孤都能保你安全无虞。”

    贺周抵住明燎的手掌,从喉中挤出一句话:“我该谢恩么?”

    明燎面无波澜,缓缓说道:“不必,这是给有功之臣的奖赏,也是孤对瑾之的信任。贺将军大义灭亲,陛下不会怀疑你。”

    贺周被他的言语刺激,当下手上施力,狠狠把明燎推开。看似稳当的明燎脚下一晃,贺周微怔:“你背上的伤……”

    明燎摇头:“无碍。”

    经此一回,贺周也泄了气。堂堂贺将军跟一个伤患计较?他丢不起这个人。况且人在紧张之时的反应做不得假,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们又还能争什么?

    贺周闭着眼,想劝明燎回去坐下,但他久久说不出口。虽然有意躲避,但习武之人知觉敏锐,贺周岂会不知明燎正看着他。

    不需要睁开眼,他也知道明燎会是哪种模样。他太了解明燎,他知道明燎方才所说都是真话。

    明燎说,不会怀疑他。但信任何尝不是自信的一种,明燎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选择相信贺周。

    以贺将军的性情,他该嗤之以鼻,该色厉内荏地讥讽自负的太子殿下。但明燎笃定他的嚣张和放肆不会成真,贺周就算直言威胁又能如何?

    一声磕碰撞在两人心口,贺周沉沉一跪:“臣失礼。”

    明燎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回北疆吧。”

    这句话若出自别人之口,恐怕更像贬谪或劝诫。贺周知道明燎不会是这般意思,但他也不想接受这个建议。

    贺周用沉默表示拒绝,明燎会意,不再多说。他转过身负手而立,不再看跪在脚下的将军:“既然不愿,那今日之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贺周回答:“是。”

    又是一阵寂静,明燎忽然生了另一个主意:“若不想拘束在朝中,就走吧。”

    有何区别?贺周下意识地皱起眉,但他马上就意识到明燎的言下之意。能让大公无私的太子殿下说出这样的话,贺周竟觉得应该知足。他自嘲一笑:“何谓拘束?”

    贺周抬起头,但他只能看到明燎的背影:“徐太傅走了,他可曾得到自由?”

    明燎没有犹豫:“你与他不同。”

    贺周失笑:“那你呢?”他好似累了,方才还规规矩矩地跪着,这会儿竟将身子一塌,直接坐在大殿正中,“姜云忧心徐太傅,才被你拿捏至此,我若走了,你如何面对陛下?”

    明燎也动了。他步履沉沉,缓步走回座上:“瑾之,你了解我。我从不留后患,你不会是下一个徐太傅。”

    不妨放心地走。

    听出这一层意思,贺周垂目不再看他。有一个问题,他已经忍了很久:“你为什么非要把关心说得这样刺耳?”

    明燎抬颌正坐:“孤是大雍太子。”

    太子就是即使打从心底信任一个人,也要着眼于最坏的结果?因此才威胁他、警告他,让他不敢起异意、生二心?

    贺周的确看腻了京城,他知道明燎此言并非笼络,也不是威逼,但他怎么可能在此时离开。而且……他又想起了一件旧事。

    “儿时不知天高地厚,留下不少戏言,也不止一次夸下海口……殿下曾说,您期待有朝一日,臣为您奉上沃土。”

    明燎深深地看着他:“你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承诺而妥协。是你避免了真正的大祸,瑾之,你功在社稷。”

    贺周唇角上挑:“但一切都在您和陛下所料之中。陛下轻轻一推,整个朝廷都红了眼。父亲,姑母,还有我,您算到了所有人的反应,甚至自信到不做防备。”

    他缓缓抬起头,轻慢又执着地问道:“哪怕只一刻……殿下想过阻止么?”

    明燎平静地反问:“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