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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32年。汉建兴十年,魏太和六年。春三月末,从高山上融化的雪水与毛毛春雨滋润了大地,让绿意惬意染满了田野和丘陵。当一阵春风拂摸而过,便荡漾着水珠,摇曳着阳光的七彩斑斓。金城郡大河两岸,阡陌交通的田亩里,许多屯田的佃户及羌胡俘虏已经扬起了鞭子,嘴上打着呼哨,努力驱赶牛马在春耕。步履缓缓的郭淮,带着郡内僚佐巡视春耕状况。驻军骤多以及榆中县外部不少牧场被汉军占据,各县耕耘收获的多寡,将决定未来战事的胜负。他身为节制凉州战事的督将,容不得半点疏忽。然也,他被雒阳庙堂升迁为镇西将军。不出意外的,夏侯儒以战败被征调归朝廷,任清贵之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此生都不会再掌兵权了。这也意味着魏国元勋的夏侯氏,自此再无重号将军。有机会再续门楣的荣光,不是如今在安定郡掌军的夏侯霸,亦不是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之子夏侯玄。夏侯霸因为右扶风阳城野外之战,让天子曹叡觉得无有其父之风。而夏侯玄,则是被曹叡记恨了。初,魏国关东豪族世家推动“弃凉州”的言论,曹叡为了遏制此心,便杀鸡儆猴的将夏侯玄、诸葛诞等人罢黜。但夏侯玄终究功勋之后,又是大司马曹真的外甥。不管是为了安抚曹真,还是不让魏国其他功勋寒心,没多久曹叡又寻了其他理由将夏侯玄复起,官复原职。但夏侯玄作死。他是夏侯家的第三代,生来便是荣华富贵,在别人的奉承中长大。也染上了许多不好的习惯。譬如,明明是将门之后,不思熟读兵法好他日为国领军征伐,竟然热衷于豪族世家那套慕虚名那套。平日里尝以名士自居,以门第取人。曹叡的皇后毛氏,乃河内人,家世门第不高。夏侯玄官复原职后,曾经入宫禁内,与皇后之弟毛曾并坐,于席间鄙夷毛曾出身粗鄙,不悦形之於色。天子曹叡得闻后,深恨之,乃将之左迁为食俸六百石的羽林监。此意味着,终曹叡在位,夏侯玄都不可能受到重用了。能再复夏侯氏荣光的,唯有故大将军夏侯惇之孙,如今在扬州的夏侯献。他因为领着百余虎豹骑护卫典农校尉、加侍中胡质主事扬州画地屯田时,任事勤勉,且能以身份周旋各方豪族的矛盾,备受满宠及扬州刺史王凌的称赞。亦因而得到了天子曹叡的器异。乃改职为建武将军,授兵五千,隶属于征东将军满宠麾下。建武将军乃是夏侯惇曾经的官职。曹叡此举意图很明显,冀望着夏侯献能在满宠的提点下,有朝一日可成才,再续家门督帅之名。自然,此些事与远在凉州的郭淮无关。他就记得夏侯儒接到诏令时,尽管早有准备,但仍旧满脸的惆怅与萎靡。仿佛一下子被岁月压弯了腰。不过,两人交接虎符时,夏侯儒还是勉励了他一番,声称凉州可否能守全在他身上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丝助力——离开前,还将战死的心腹部将王祕的一名小妾赠给了他。那时,郭淮诧异莫名,也连声回绝。出身并州名门的他,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但他个人很排斥。而且如今正值帅厉将士用命之时,他哪还有这份心思?但夏侯儒却没有收回好意,只是摆了摆手,扔下“待见了那小妾,伯济便知我之意矣”这句话,便驰马离去。让郭淮心中更加诧异。待转去见了那小妾后,才知道了夏侯儒所指。因为王祕那小妾竟是羌人!心有所悟后,郭淮也开始暗中布局。至于凉州的守备兵力,在关中的曹真表请魏平复将军之职,领着一万五千人绕道来武威郡驻扎,充当他的后援。这是魏国最后支援凉州的兵马。无论战事如何,都不可能再调遣兵力来了。因为曹真不可能让关中兵力空虚,被大汉所趁。而且凉州已经收不上多少粮秣赋税,也无法养活太多步骑。不过,郭淮对此,没有多少担忧。若是仅是防御的话,金城郡占了地利,汉军想攻下来没那么容易。如果将军魏平能震得住河西走廊的豪右,不让让他分心的话。对,凉州人心比以往更散了。连昔日效忠于魏国、没有割据之心的僚佐,都告老归隐了。乃是庞淯与杨丰。当夏侯儒下令放弃西平郡时,他还趁机将湟水河谷的烧当等五个种羌杀戮了一番,夺无数辎重及人口而归。这让庞淯与杨丰对魏国失去了效忠之心。他们二人所秉持的信念乃是义。庞淯不必说,有伏剑之节,备受羌胡部落首领信赖。但当那些羌胡首领信任他之时,魏国却刀刃相向,让他成为了无信之徒。而杨丰同样如此。早年河右大扰时,湟水河谷的羌人部落还曾经借给了他千余骑征战,这份恩情他不曾忘却;但现在魏国对羌人部落不宣而战,他也无有颜面再任职。是故,二人归来金城郡后,便挂印联袂而去。郭淮连挽留的言语都说不出口。毕竟,就是他密令将军郝昭对羌人部落不宣而战的。连凉州刺史杨阜,都挽留不住。“使君旧日驱马超,何也?”二人途径武威归乡里酒泉郡时,得到消息的杨阜前来挽留,庞淯便用此言反问之。让杨阜无言以对。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不再言其他,只是驱马他们同行了十余里,权当是送别。威信甚著的他们,挂印弃官而去,给魏国带来很不好的影响。至少,河西走廊的豪右离心加剧。其他羌胡部落更不用说,是不会对魏国两周的驻军再信任了,更不会出兵一起抵御汉军的来袭。但郭淮并没有后悔先前的决定。他让将军郝昭攻打的几个种羌部落,本来就是心怀二意,以后也必然会成为汉军的帮凶!先将之攻杀,乃是减少日后的威胁。顺便给其他羌人部落示威——魏军虽然败于汉军,但想灭了他们部落,易如反掌!让他们日后想帮汉军来攻之前,也要好好思量一番后果。而且杨丰离去后,四千有余的湟中义从并没有散去。那些羌人应募为义从时,夏侯儒将他们的家眷安置在金城郡内。有家眷的牵绊,他们也不敢离去。此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吧。郭淮接手凉州督战之权后,便让将军郝昭守卫榆中县桑园峡、将军贾栩继续守备四望峡、庞会领本部驻守令居县,自己领军屯在枝阳县。因为原先王祕的羌人小妾,出身的部落就在枝阳。恰好,他的细作也探到了,汉骠骑将军李严因为战功太寡而心意难平,正在帅历士卒,对金城郡虎视眈眈。...............................................................天水郡,冀县落门聚。随着西平郡的归属变成大汉,让陇右之地成为了蜀地豪族眼中的宝地。无需朝廷给出政策诱惑,他们便自发分小宗前来购置土地落户。丝绸之路,是绕不开陇右的。虽然如今河西四郡的豪右,因为马岱与烧当羌王芒中袭击的关系,已经不再收购巴蜀的茶叶及蜀锦;但对豪族们而言,丞相诸葛亮自从北伐以来,屡战屡胜,他日将河西走廊夺回来也是可以预见的事。不过是等候数年的时间,他们能等得起。而且,刚好用这几年的时间分户来此地,夯实未来贸易的根基。不可避免的,作为丝绸之路西线的必经之路湟水河谷,其太守的人选,也迎来了所有人的瞩目。随着战事结束后,丞相让朝臣推选西平太守时,早些年以北伐等多种因数拧成利益共同体的各大派系,为了以后的丝路贸易,开始泾渭分明的推选着各自人选。荆襄系不必说,直接推选了驻军在西平的廖化。作为荆州沔南豪族出身的他,无论资历还能力,都满足任职太守的条件。且他先前任职过阴平太守,对安抚羌胡部落很有经验,算是无可挑剔的人选。几乎融入荆襄系的东州士,因为李严成为攻伐凉州的督帅,也开始有心思复苏。他们推选的乃是南阳人杜祺。与如今汉中太守吕乂、刘幹同是故相府长史王连征辟的故吏,官声皆不错。而益州系最早推举的人,乃是相府掾的姚伷。但因为刚好姚伷迁为相府参军的任命刚下来,便转为推举如今的汶山太守,蜀郡人何祗。理由同样是何祗为人宽厚通济,对安抚羌胡部落颇有经验。唯有元从系没有推举人选。一心期待着克复中原的他们,无心理会这种利益纠葛。抑或者说,他们因为后辈子侄逐渐掌军的干系,没必要去沾上这种事。郑璞也没有心情理会这种事。他的身份更加敏感。身为益州士人,与元从系成为姻亲,而且家中小妹今年马上就要与荆襄系的向存成亲,无论站在哪一方都是吃力不讨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必去惹一身骚呢?况且,丞相对此事迟迟未决,孰人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其中牵扯着什么?带着看好戏的心情,郑璞领军归来冀县后,将各部兵马安排妥当后,除了偶尔前去冀县了解军情外,便一直窝在落门聚卢家别院里。年齿二十有七的他,即将迎来子嗣——小妾杜氏有身孕近两个月了!这让他欣喜莫名。已经纳妾三年、成亲近两年的他,之前还隐隐怀疑自身可能有什么隐疾呢!喜事临门,他才没有心思去理会那种争权夺利的事。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任职成都令的兄长郑彦,作书信来告知筹备小妹郑嫣亲事家常时,还顺势提了一嘴。声称蜀中豪族拜托与他,让他请郑璞也联名声援推举何祗任职。因为益州豪族们请托说情的人,乃是已故恩师秦宓的子侄,他抹不开颜面,便让郑璞酌情一二。这让郑璞有些踌躇。他同样记得秦宓曾经的提携与两家世交的情分。尤其是,以他如今的官职,以及丞相与天子刘禅对他亲善,若是愿意声援的话,会让何祗任职的希望大增。只是这与他的理念不和。他踏上仕途以来,便刻意避开了施政的职责。比如兼领着相府参军的职位,但哪怕是得了闲暇,也从来没有主动去署理相府事务;连已然升迁为相府后军师的向朗,都以开玩笑的口吻戏说过他玩忽、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自然,他是为了避嫌。既然已经掌兵权征伐了,有些权柄还是不要去碰的好。以免落了个贪权的口实。比如从北伐开始就兼领着相府司马的魏延,都知道刻意避开这种事。哪怕是领汉阳太守之时,也只是对军务上心,将施政之事悉数扔给长史(边郡之丞为长史)。郑璞再怎么不济,总不会连这种仕途常识都不知道吧!只是不好回绝秦府的请托。唉,人情世故,终究是避不开的。手执着鱼竿垂钓小溪畔的郑璞,不由心头上一阵烦躁。北伐才刚刚有些起色,各方的谋利私心便开始现出端倪,真是鼠目寸光!或许说,丞相一直迟迟未决西平太守的人选,就是想着借此机会,看看各朝臣有哪些是重私利、有哪些是公允为国吧?郑璞隐隐有所猜测。至于为何如此,乃是他近日知道,领骑兵驻守在汉阳郡的赵广只身归去汉中郡了。今岁开春后,卫将军赵云便染疾了。且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沉重。唉,他终究年岁已高。同样驻军在汉中郡的丞相诸葛亮,特地去书信召赵广归汉中郡的。以免万一,而留下遗憾.......郑璞便是居于此,猜测丞相是因为赵云的病情日渐沉重,觉得老一辈朝廷僚佐慢慢凋零后,后辈之人难有了北伐中原的进取锐气。因而因势导利,趁着西平郡太守的利益纠葛,看看诸多朝臣的作态。毕竟,丞相自身都五旬有余了。有些事情总要提前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