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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怜星见他如此,不由得心软下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花无缺,到底没有再说重话。可是她接下来的话,仍是让花无缺浑身一颤。

    “你若不想她受更多苦,就快些将她杀了。否则,等着她的……便是生不如死。”

    “小姑姑,为什么?”花无缺一直在移花宫长大,得两位宫主悉心教导,对邀月怜星即是感激,又是尊敬。这还是第一次,他问‘为什么’。

    在他心里,这句话已经放了很久,从当年邀月一定要他亲手杀死玉秀起,他或许就很想问这句话。

    为什么?

    怜星眼神有过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想起了十八年前的自己,她当初提出那个想法,又是为什么?时间太久了,竟连她也想不起来了。

    “没有为什么!你是我们两个的弟子,自然要听命于我们。”一道女声冷冷打断怜星的思绪,让她的脸色陡然白了一些。

    怜星转过身,有些仓皇地道:“姐姐。”

    邀月没有看她,只冷冷盯着花无缺,将他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才轻哼一声道:“你倒是出息了,竟然敢帮着那个小贱人欺瞒你两位师父。”

    花无缺重重跪下,以头抢地道:“无缺不敢。”

    “不敢?”邀月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冷漠得仿佛一尊石像,“那我要你杀了那小贱人,你为何不照做?”

    听她用‘小贱人’称呼阿眉,花无缺心里难受至极,也困惑至极。她当初既然让阿眉照顾自己,为何今日又毫无预兆地让自己杀了她。

    他本不该想这些,两位姑姑养他教他,他自是该听她们的命令。可是阿眉……自己又怎能下得去手。

    “阿眉待弟子一向很好,不曾出半点差错,弟子实在不忍心……”花无缺话还未说完,邀月已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怜星忙奔过去扶他,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对邀月急道:“姐姐!不过是一个婢女,你何至于如此!”

    那双明亮的眼仿佛在问:姐姐,你忘了我们的计划了吗,你不想快些完成对他们的报复吗?

    邀月冷静下来,右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她长长的指甲陷入肉里,将手中掐出血色。良久,才淡淡道:“我已命人将那贱人追回,你若是还认我这师父,就亲手杀了她。否则,若让为师出手……她便是想死,也不得。”

    可惜,邀月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什么!你们没找到人!”邀月几乎是一把将来人的脖颈掐住,狠狠问道。那宫人被扼住喉咙,面色已然青紫,却不敢不回答。

    于是,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我……一早就守着采买……采买队伍,阿眉她……她一直没有……出现。”

    邀月大怒,将那人猛地往柱子上甩去,冷声吩咐道:“来人,将移花宫上上下下都搜一遍。定要将她给我找出来!”

    其余人瞧那婢女从柱子上跌落,吐了一口血后便再不动弹,顿时心中又悲又怕,只得瑟缩着伏在地上,齐声应道:“是,大宫主。”

    外面如此大动静,花无缺哪里会听不到,但他如今被邀月禁足,根本无法得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心中隐隐猜到,或许此事……与阿眉有关。

    “这里有没有?”

    “没有。”

    “走,接着搜。”

    “你们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让人脑袋疼。”一个身着青色衣衫,面色愁苦的中年女子拦住几个宫人,有些不悦地道。

    几个宫人忙停下脚步,见来人是她,微微一愣,歉然道:“姑姑,大宫主命我们寻一个移花宫的叛徒,不知您这可有见到过生人。”

    中年女子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耐烦地道:“除了你们,谁还会闲着没事往这堆放杂物的地方跑。”

    领头的是位藕色衣衫的女子,年纪不大,可一双柳眉斜飞入鬓,很有气势。她知道绿衣曾是怜星的婢女,在二宫主面前有些情分,可许多年前,绿衣便到这杂物房管事,就算情分尚在,恐怕也不剩多少。

    故而,她仍是客气却坚定地道:“姑姑莫要为难我们,大宫主的脾气您也是知道。未免日后连累姑姑,您还是让我们进去瞧一眼,要不了多长时间。”

    对方面上虽不高兴,却仍是让开了身子,淡淡道:“你们手脚轻些,这里虽放的是杂物,可碰坏了也是件麻烦事。”

    放杂物的地方是个挺大的院子,一进去,院外除了一棵大树,一口水井和一把摇椅,再无其他。

    几人也没在外头多停留,直接进了四间屋子好好搜寻了一番,连那位的住处,她们也没在放过。那人躺回摇椅,冷眼瞧着这些年轻的宫人,并没有阻止。

    良久,那位领头人到她面前恭敬道:“今日打扰了姑姑,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几个尚有宫主安排的事在身,就不在此多留,姑姑保重。”

    见她们一行人匆匆离去,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地起身将院门关上。转头盯着屋外的一处,冷冷道:“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院子里仍是一片寂静,只风吹树叶,传来细细的沙沙声。她嘴角牵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慢慢走到那口水井边,从地上抓了把沙子洒下去。

    果不其然,一阵咳嗽声从井里传来,震得井壁微微发颤。绿衣退了两步,目光如炬地盯着井口。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浑身湿透,脸色发白的少女如落汤鸡般可怜巴巴地站在院子里。她双手环着胳膊,冷得不停哆嗦。可是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是坚毅之色。

    这是在移花宫很少见的神情,以至于中年女人看得有些出神。若非对方开口,她很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来。

    “咳咳……你为什么帮我?”阿眉看着眼前这人,满心疑惑。忽然,她发现眼前这人有些熟悉,似乎以前见过……

    “没想到十年未见,阿眉你就不认得我了。”那人叹息一声,神色间有些怏怏。

    其实何止阿眉不认得她,她若非听到那些人提过要寻的人叫阿眉,恐怕也无法将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同当年那个总是做噩梦害怕得晚上不敢睡的小丫头联系起来。

    “你是……绿衣姑姑?”阿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当年她只听说绿衣在外头受了伤,便被二宫主安排去了别处养伤,没想到这个别处,竟然是移花宫最边上的一个仓库。

    她望着对方苍老了许多的面容,百感交集,忍不住轻声道:“姑姑这些年……还好吗?”

    “不过是活着罢了。”绿衣轻叹一声,从房里拿了套衣服出来,递给她道,“先换上吧,冻病了我这可没有大夫给你开药。”

    待阿眉换了衣衫出来,绿衣正躺在摇椅上拿着本书看,只是从她许久未动的书页来看,显然心思并没有在书上。

    不过,阿眉的脚步声还是将她从思绪里唤回,瞧了瞧阿眉的打扮,她难得露了丝笑容。

    “果然,这样的颜色,你们小姑娘穿才好看。”她给阿眉的是一套天青色的衣裙,穿在阿眉身上,与她清雅脱俗的气质颇为融洽。

    阿眉勉强勾了勾唇角,最终还是难减愁绪,一脸沉思地看着院门的方向。绿衣哪里不知她的想法,宽慰道:“放心吧,此处罕有人至,她们今日才在这赔了一鼻子灰,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

    “姑姑不问我为何被宫主派人搜捕吗?”阿眉皱眉道。

    “两位宫主要抓一个人,又哪里需要理由。”绿衣惨淡一笑,似乎说不出的黯然。阿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从前似乎听说过,这位绿衣姑姑和玉秀姑姑两人感情不错。

    她忽然沉默了,说起来,玉秀姑姑还是死在了她的剑下。虽然当初是玉秀姑姑求她动的手,可是……

    将心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阿眉同样回以一个无奈的笑,道:“是呀,两位宫主的心思,又哪里是我们猜得到的。”

    就像她不明白,为何大宫主当年要将自己放在无缺少爷身边,而二宫主却不时警告自己,不得同无缺少爷亲近。还有就是近些日子,大宫主瞧自己时那微微泛红的眼睛,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个姐妹,就像一团迷,谁也猜不透她们的想法。也不知无缺少爷如今怎么样了,大宫主有没有伤他。

    花无缺现在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他虽没有受什么伤,却彻底失了自由。每日,无论他走到哪,身后必然跟着一群婢女。但凡她们没能跟上他,邀月便会将没跟上的人杀了,再叫人补上。

    渐渐的,花无缺也不爱出门了,他只窝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字。这是阿眉教他的,心情不好时,练字可以让心情平复。

    这一日,外头还是没有寻到阿眉。花无缺又开心又担忧,开心她没有被大姑姑抓到,担忧她去了哪里。

    正想着,一只白色巴掌大的鸟儿落在窗檐上。自阿眉走后,平日里常来的鸟儿们像提前得了消息一般,已很少再来。

    花无缺心有所感,向那只白鸟伸出手去。那只鸟胆子挺大,竟然直接跳上他手指,还亲昵地啄了两下他的手心。

    他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颇为喜爱它娇憨的样子。忽然,他发现这鸟儿左侧的羽毛里似乎藏有东西。

    刚将绑在鸟儿身上的那张字条取下,那鸟儿便像完成了任务一般,扑腾着往外飞去。花无缺此刻的心神已全在纸条上,打开一看,上面熟悉的笔记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欢喜劲。

    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他日离宫,安好默念。’

    花无缺将那纸条小心收在袖中,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却又是一叹。他心中即为阿眉逃出生天而庆幸,又为以后再难见面而怅然。

    云溪绕青山,再不愁吃穿。

    这是左家村老老少少都常说的一句话,他们村子建在云溪附近,常有村民在云溪捕鱼。又因背靠青阳山,山上野物野菜丰盛,故而少有为吃穿发愁的时候。

    今日,左大饼带着自家两个半大小子去云溪捕鱼,这网刚洒下去,就听里面扑腾得厉害,当即招呼两个儿子道:“一汤二汤,快来,大鱼进网了!”

    左一汤今年十二岁,左二汤不过八岁,两个孩子平日里帮家里做农活也习惯了,力气很是了得。有了他两人的帮忙,左大饼很快就将网拉了过来。

    忽然,小儿子大惊失色地松开手,指着网里的一截白森森手臂叫道:“阿爹!云溪的鱼成精了!”

    因着云溪养育了左家村许多代人,慢慢的,村里关于这条河的传说也越来越多。鲤鱼成精的事,便是左二汤从那些三姑六婆嘴里知晓的。

    左一汤年纪到底大一些,盯着那网里的东西迟疑地问父亲左大饼道:“阿爹,那个……是人对不对?”

    左大饼自己心里也打鼓,可为了不让儿子看扁自己,只能强作镇定地道:“不怕,这光天化日,哪有妖精敢出来。”

    若是他拉着网的手不那么颤抖,这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正在三人纠结之际,那网里的手忽然动了,一张带着水珠的脸映在网上,淡淡问道:“请问此处是何地?”

    不知怎的,左大饼心里突然想到自家奶奶在他儿时给他说的故事。说是这云溪里的妖精爬到岸上,见人就问:郎君,你家在何处,可否让小女子借住一宿。

    越想,他心中就越是害怕,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左大饼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儿子就往村子的方向奔去,连捕鱼的网也不敢要了。

    网里那人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得脸颊,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此刻的模样……很吓人?”

    待左大饼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提着锄头,镰刀赶来打妖精时,见到的就是坐在河边大石上,正在晾头发的少女。

    她转过头,一张清丽雅致的面庞展露在众人面前。所有人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家伙往身后藏了藏,有些心虚的想:她瞧着……好像……不太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