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些牛筋草要不要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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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些回去吧，你别用手掐，这把刀铲给你。”<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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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昕现在不但能看到，能听得到，甚至能感觉到风吹拂在脸上的凉意，阳光穿透树冠洒到身上。<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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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闻到被铲断的牛筋草散发出来的那种涩涩的草汁的气味。采草药的时候，她还顺手揪了一把野伞子，用张大叶子托着，拿去给师父吃。<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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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摘的野果，摇头说：“你自个儿吃吧，当心别染了衣服，这个可不好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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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脸容看不清楚，但是他的声音让顾昕觉得熟悉而安心。<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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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件灰布道袍，用粗布扎成绑腿，背着药篓，袖子、衣领处都打着补丁。顾昕也是一件道袍，但是她的衣裳可比崔道士齐整，也没有打补丁，头发挽个髻，活脱脱一个俊秀的小道童。<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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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伞子果子很小，豆粒那么大，皮里面除汁水就是籽，酸酸甜甜，就是吃完以后，手上和舌头上都被染成深紫色了，伸出来一看，怪吓人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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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药篓都装满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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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草药不少，不过都是最普通常见的，名贵的不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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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带着干粮——就在山上对付着填饱肚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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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崔道士用挖来的药材换了点钱，割了猪肉，他自己不吃，是给道观里其他人带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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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这间道观不大，也没多少香火，观里有几亩山地，种出来的粮食勉强够这一观的人吃。崔道士平时会采药、给人看病，但挣的其实不多。请他看病的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多是附近的乡民，有时候看过了病，收到的诊金也不是钱，而是些腌菜、腊肉之类的谢礼。<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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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肉的人跟他也熟悉，割了肉熟练的包好，还送了他们好几根骨头，回去洗一洗敲完了下锅煮煮，切两片白菜，能烧好一锅汤。<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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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里连崔道士和顾昕在内，一共也就六个人，除了他们两人，有一对老夫妻，他们一直生活在道观里，无儿无女的，种地，打扫，做饭什么的杂活都是他们做，现在年纪大了，老太太身子不太好，已经做不了重活了，但还是不肯闲着，每天都早早起来扫地，供桌擦得一点灰都没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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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张道士，眼睛瞎了一只，腿也不大灵便，说是年轻的时候遇着盗匪，虽然侥幸逃出了性命，但是却落下了残疾。还有一个是八岁的孩子，崔道士给他取个道号叫重明。重明还在襁褓中就被人扔在道观门口的，是个齐整孩子，很机灵，嘴又甜，偶尔来个香客，或是过路的人来歇脚，他都能给人哄得高高兴兴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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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道观还有一段路，远远就看见重明来迎他们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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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脑门刮得秃秃的，没有留头发，看着不象个小道士，倒象是个小和尚一样，笑的时候眼睛眯着，露出缺了个洞的牙：“师父回来了，师姐回来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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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士摸摸他的头：“天都快黑了你怎么又往外跑？不是让你好好儿待在观里别出来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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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扯着崔道士的一角袖子：“我看天快黑了，所以出来迎一迎。”<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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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遇着什么事，重明这么个半大孩子也帮不上忙。<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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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一片心意，崔道士和顾昕都能明白。<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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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昕从篓子里掏出采的野果子给他，重明眼一亮，高高兴兴的接过去：“谢谢师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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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野果子的重明，也伸出一条紫黑的小舌头来，逗得顾昕哈哈大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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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这老得老，小得小，他们光吃素食可不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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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还算丰盛，点上灯，六个人围坐着。带回来的骨头煮了汤，肉切了一半下来，炖了一大锅白菜，还放了些山菌和草菇，香气扑鼻。<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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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面饼子，顾昕也吃了好些碗菜呢，还喝了一大碗汤。太阳一落山，山上就格外冷，一碗热汤下肚，身上都暖暖的也不冷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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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夫妻俩吃得不多，人上了年纪胃口没有年轻人好，胡婶子一嘴牙没剩几颗了，她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骨头汤，笑眯眯地看着重明在那儿扒饭，还给他碗里夹菜，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多吃点，长个大个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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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更何况重明也有好几天没见着肉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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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的豆子还有黍子先不忙收，今天遇着老周他们，说这两天来帮忙。”崔道士说：“这活儿得干两天，到时候给他们多做两个菜，人家来干活，得让人吃饱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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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应了一声：“晓得了。我再收拾间屋子给他们暂住。这两天能收就都收了，晾干了赶紧拉进屋里，再拖怕会下雨。”<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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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的时候就怕刮风下雨，一淋了雨受了潮，收成要大打折扣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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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士人缘不错，附近的人也愿意帮观里干点活帮点忙，夏天的时候雨水多，道观门前的路垮了一段，就是附近的人帮忙修的。现在到了要秋收的时候，也有人自告奋勇来帮忙。<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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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还没有吃完，前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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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桌边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这事儿不寻常。<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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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是在半山，山路可不好走，更何况天早就黑了，谁会在这会儿来道观敲门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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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敲门的声音也太重，不象敲门，简直象砸门。<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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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士扶着桌站起身来，“或许是有人生急病，我去看一看。”<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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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士也站起来：“我去吧。”<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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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昕不放心，也跟着他出来。<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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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以前也有人晚上来求医，但是……顾昕就是觉得心里不大踏实。<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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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开门，顾昕就发觉情形不大对。<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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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山路的人打灯笼、拿火把照路都不奇怪，但墙外面那么亮，起码得有五六个火把才有这样的火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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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沉重的擂门声，催促声，有些急促凌乱的呼吸声。<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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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头有多少人？八个？十个？还是更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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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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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这不会是强盗吧？<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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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远近的人都知道这道观很穷，根本没什么油水，就算想找钱也不会到这里来。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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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士隔着门问了一句：“是谁？”<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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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人大声问：“我们找崔道长，家里有人病了，请崔道长去治病。”<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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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士应了声：“天太黑了路不好走，倘若不是急病，明早再来吧。”<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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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顾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躲躲。<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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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昕也听出来，外面的人说话不象是附近口音。而且请个郎中，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跟打劫一样。<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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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人几乎是在砸门了：“不成啊等不了。崔道长，我家里人病的重，快要不行了，请崔道长去救命啊，我们不是盗匪，药费诊金都不会少给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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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更不对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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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外头的这些人不缺钱，又人多势众的，何必来请崔道士呢？山下不远的镇子上也有郎中，这些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的？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什么不去请镇上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