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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和见甘甘妹妹被强迫带走,气哄哄地边喊边追,井甘担心他出事,回头叫住他。

    “大哥我没事,你回家去,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井和这才停住脚,抓了抓脑袋,乖乖地‘喔’了一声。

    死者被发现在观音庙的的茅厕粪坑里

    这茅厕最近和县衙倒是挺有缘,上次通过茅坑里的机关找到了密道,这次还是这个茅坑,却是在里面看见了一只手。

    报案人是个中年大婶,来观音庙为儿媳妇求子,上茅厕的时候突然瞧见茅坑里有只手,吓得当场大叫起来。

    之后官府的人就来了,把网子伸进粪池里捞,还真捞上来了一具尸体。

    是具女尸!

    井甘自进入观音庙便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努力想要挣脱被捏住的手腕。

    脑子里则是不停回放着被壮爷绑走那次见到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模样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井甘发现自己好像有点ptsd了,不敢再进一步。

    可惜萧千翎力气实在大,一只手抓她两只手腕也轻轻松松,半点挣脱不开。

    观音庙里此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看热闹议论的人。

    茅厕所在的院子已经被衙门封锁了起来,不少人凑在院外伸头瞧。

    井甘却已经血涌上头,脑袋晕乎乎的。

    她还从没见过凶案现场,不用想也知道恐怖,那个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肉团还在脑中闪烁,她真是有点神经衰弱了。

    “萧千翎,你别太过分……”

    这无力的警告,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萧千翎还笑呵呵地安慰,“别怕别怕,这么多人在,有什么怕的。第一次都会不习惯,没人会笑话你的。”

    那欠揍的语气,让井甘不得不怀疑她是在故意报复她。

    每次舌战萧千翎都讨不了好,这次就来了记重招!

    井甘第一次拿她没办法,眼睛已经害怕地闭了起来。

    “萧千翎,老娘要宰了你喝血!”

    话音刚落,轮椅也停了下来。

    这是井甘今天第二次失控自称‘老娘’,看来吓得不轻。

    身边是萧千翎可恶的咯咯笑声,面前突然响起另一个沉稳浑厚的男声,“你们闹什么呢?”

    井甘睁开眼,就瞧见了范进举站在自己面前。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间小客房,一旁矮几边摆着几个蒲团,应该是接待香客用的。

    萧千翎笑得蔫坏,“你还有怕的事呀!”

    那打趣的意味,活像抓住了井甘的软肋,自得又狡猾。

    井甘没好气地瞪她,她知道自己这是被她耍了。

    不过也幸好没有真带她去看尸体,想想小心脏都发颤。

    范进举哪儿瞧不出来她们这是闹什么。

    小姑娘之间地恶作剧,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转移了尴尬的气氛,说起案子的事。

    “尸体刚捞上来,面容清晰,身份已经派人去查了。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前天夜里。千翎,你还没看过案发现场,你去看看,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

    萧千翎应了一声,“是。”

    走前又捉弄地问了井甘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然后立马自问自答,“喔,你胆小不敢见死人。”

    然后在井甘的拳头挥过来之前,像泥鳅似地身子一扭跑掉了。

    范进举瞧萧千翎那幼稚的举动,嘴角微微上翘着。

    “原来这丫头请你去了,我说怎么刚有了案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井甘忍着脱口大骂的冲动,脾气虽然压了压,语气依旧带着满满的不悦。

    “她那哪儿是‘请’,分明是抢。我又不是银子。”

    范进举失笑,觉得这两姑娘真是有趣,只要凑在一起就总是笑料不断。

    “你可比银子珍贵多了。在她眼里,你现在就是最稀奇的宝贝。”

    井甘撇撇嘴,被她稀奇可真倒霉。

    萧千翎勘探了案发现场回来,就发现井甘已经不在屋里了。

    她到处问了一圈,才知道井甘让衙役推到前院去了,立马跑去前院找。

    然后就瞧见井甘独自坐在方方正正的院子中间,望着不远处游廊下正与人笑意盈盈说话的孙小娟。

    不少人在井甘身边走过来走过去,她却不动一下。

    萧千翎与她并站在一排,也望着孙小娟,问道,“你在这看什么呢,怎么不叫她?”

    不等井甘说话,孙小娟已经看见了院子中间的两人,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想到什么又释怀。

    她笑盈盈地走过来,“小甘你也来了?”

    她话中所指自然是后院发现死人的事。

    井甘毫不犹豫地把萧千翎所作所为揭发出来,手指着身边的人道,“是她强掳我来的。”

    萧千翎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率先转移话题。

    “娟姨好巧啊,你是来接井甘的?”

    她以为是孙小娟知道井甘被带来凶案现场,不放心,特意来接她。

    孙小娟目光在两姑娘身上转了转,就知道这两人又闹脾气呢。

    也不问,只回答萧千翎的话。

    “没有,我来观音庙上上香,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听说死的是个姑娘,真可怜。”

    “是挺可怜的,才刚成亲不久。”

    “身份已经查到了?”

    萧千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关于案子的事。

    孙小娟今天本来是来瞧人的,大喜的事遇到凶案,是挺晦气的。

    不过倒是让她和那家人说上了话,也多了些了解。

    “那几位便是杨家人?”

    井甘朝游廊下的人看了一眼,孙小娟瞬间笑起来,偷偷朝井甘挤眉弄眼。

    “就是他们。方才后院说发现了死人,庙里一下子就乱了,许多人往外走,我差点被人撞倒,那小伙子扶了我一把。”

    井甘瞧孙小娟的表情,似乎对那家人和那男子都挺满意。

    “既然遇到了,你也去打声招呼。我瞧着那小伙子还不错,你也看一看。”

    萧千翎在一边听着,终于明白了孙小娟这是在给人相看。

    她好奇地问,“这是给谁相看的?我也去打个招呼吧?”

    孙小娟当即笑得更开心了,“给香巧相看的。我当然巴不得,你可是给我们撑腰了。”

    这桩亲要真成了,让人家知道他们家与县衙里的人交好,谅他们以后也不敢欺负香巧。

    心头想着,孙小娟已经一手牵着萧千翎,一手推着轮椅往游廊下的杨家人走去。

    杨家的人也有些激动,主动往前迎了两步。

    杨家看来对这桩亲事很重视,一家四口都来了,倒是正好一次性都瞧了。

    杨父看着比较老实,杨母更善言谈一些,双眼一直笑盈盈地盯着井甘瞧,率先开口道,“这就是二姑娘吧,长得真是水灵,这气质看着就与寻常人家姑娘不同。”

    虽有客套之意,却也带了几分真诚。

    井甘虽不良于行,那通身气质确实十分扎眼,与萧千翎站在一起更是如是。

    这两人,算是留仙县中最独树一帜、不同寻常的两个姑娘了。

    此时站在一起,当真光彩夺目、衬得杨母身边的女儿逊色不少。

    杨母大女儿唤杨姗,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瞧着倒是挺大气的姑娘,眉眼之间也透着些似杨母般的机灵。

    而今天相看的主角杨家二儿子杨海则一直安安静静跟在父母后面,倒是不显眼,看来肖似其父是个不善言谈之人。

    井甘客气地和杨家人打了声招呼,被杨母直白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

    这人老盯着她瞧什么。

    “不知这位姑娘是……”

    杨母把井甘瞧了好半晌才将目光转向萧千翎。

    孙小娟亲昵且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小甘的好友,县衙的女捕快。后院不是发现命案了么,她刚好过来查案。”

    一听是县城闻名的凶悍女捕快,杨家人果然脸色大变。

    畏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多瞧,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唤了声‘捕快大人’。

    萧千翎随和地摆了摆手,“不必客气,若这桩亲事成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自在些便好。”

    客套完,最后还补了一句。

    “你们家好福气啊,可要好好珍惜。”

    那话中警告之意明显,傻子都能听出来。

    孙小娟满意极了,悄悄和萧千翎打了个眼神。

    真是上道!

    杨母呵呵笑着,连连道,“可不是,我在家里还和孩子们说,若是能和井家结上亲,都是我们祖坟冒青烟了。承蒙井夫人不弃我家贫陋。”

    杨母这般低姿态,孙小娟很欢喜,笑呵呵道,“结亲主要看得是品行,我们也不是那等只看贫富的人家。”

    “井夫人说的是。”

    两个女人在那热络地聊着,井甘只安静地听,心底那丝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郁了。

    这杨母姿态未免摆得也太低了。

    按理,香巧姐乃无亲无故的孤女,虽有井家这个靠山,但杨家家境也不错,两人也算门户相当,杨母无需这般讨好。

    或者这家人本就习惯谄媚奉承?

    井甘瞧着孙小娟喜气洋洋的模样,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不时落在她身上。

    她奇怪地回头看去,就见那杨海不时偷偷瞧她。

    见她望过来,瞬间避开视线,微微红了脸。

    这人老看她做什么!

    井甘不喜,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杨姗也注意到弟弟偷看井甘被发现,手帕捂唇轻笑了一声,引得大家都朝她看过去。

    杨姗拉着弟弟的胳膊笑道,“我这弟弟性子腼腆,却不是轻易脸红的人,可见二姑娘天姿国色,连我这木头一样的弟弟瞧了都脸红。”

    杨姗这打趣的话一出,杨家父母都慈爱地笑起来,孙小娟却表情僵了一下。

    井甘眉头则皱得更紧,这是什么狗屁话。

    他们现在可是在和香巧姐相看,却夸她这个小姨子漂亮,还见了小姨子脸红。

    这人有没有脑子?

    井甘瞧着杨家人全都自然不过的表情,好像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反而用充满暧昧的目光在她和杨海身上打转。

    井甘瞬间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我姐姐香巧勤劳能干,一直是我娘的左膀右臂,每天都在铺子里忙活。你们有空来铺子喝奶茶,那可是她的绝活。”

    井甘主动邀请,杨家人自然欢喜应和。

    “原来二小姐还有个姐姐,改日必定去尝尝令姐的手艺。”

    杨母此言一出,哪儿还有不明白。

    孙小娟的脸色当即变得诡异起来。

    井甘则是嗤了一声,“娘,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和杨家人打招呼,让萧千翎推着离开了。

    杨家人有些莫名其妙,去看孙小娟,见她表情也十分怪异,刚想说什么,张媒婆来了。

    张媒婆今日是跟孙小娟一道来的,不过方才肚子疼上茅厕去了。

    观音庙的茅厕出了命案不敢去,所以跑远了些,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方才回来瞧见井甘也在,正高兴,没想到人就走了。

    孙小娟脸色也很奇怪。

    张媒婆眼含询问地看像杨家人,杨家人都是一脸茫然。

    张媒婆张口要问,孙小娟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欸,井夫人……”

    杨家人追了两步,但孙小娟气得不轻,步子迈地很大,不一会就走远了。

    张媒婆着急地一拍巴掌,问杨家人,“你们都谈了什么,井夫人怎么那个脸色?”

    杨母又着急又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明明聊得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

    而后请求道,“张媒婆,你可得帮帮我们,你说过这桩亲准能成的。媒婆钱我们可都给了。”

    张媒婆到底见多识广,比杨家人沉稳地多,“知道知道,我自会去问,你们也别急。要是你们说错什么话惹恼了人家,可得给人家道歉去。”

    “行,只要婚事能成,怎么着都成。”

    “他们到底搞什么鬼,不是给香巧相看吗,怎么连香巧都不认得。难道她们其实是看上了你?我瞧那杨海方才不停偷看你。”

    萧千翎推着轮椅叭叭说着,一脸不悦,井甘倒是没什么表情。

    “连相看对象都能搞错,你们到底请的什么媒婆,一点都不靠谱。”

    说着她突然停下来,站到井甘面前,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

    “我之前查案的时候认识一个媒婆,办事真诚实在,要不我把她介绍给你?她欠我人情,你们家的事定会加倍上心,给香巧找个独一无二的如意郎君。”

    井甘看她那热情的样子,开口道,“香巧姐才十六,急着成什么亲。这回是媒人主动找上门,才没拒绝瞧一瞧。并不急着把她嫁出去。”

    萧千翎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十六可不小了,正是最好的说亲年纪。再等两年反倒有些大了,就只能挑剩下了。”

    井甘嗤之以鼻,“谁说女子到了年纪就立马要嫁人,否则就会掉价?如今我井家正在发展期,将来井家会越来越好,香巧姐是娘最重要的帮手,什么男人找不到。为了早点嫁出去,草草托付终身,那才是愚蠢至极。”

    当然,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香巧姐若是想成亲,她也不会反对。

    毕竟这是香巧姐自己的人生,她无权左右。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抬眼瞟了萧千翎一眼。

    “你好像也十六了吧,也没见你着急说亲。”

    萧千翎微垂着眼睑,就那么定定地盯着井甘看。

    突然弯身,一把将井甘抱住,还矫情地晃了两下。

    井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很是不自在,想推开她,却根本没推动,只能任由她为非作歹了。

    “井甘,你真是这天底下最懂我心的人。我也不想那么早嫁人,我还要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成为一代名捕。我爹娘哥哥都反对,范知县也老提成亲的事,只有你支持我。”

    “谁支持你了,你成不成亲关我什么事。你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井甘偏开头,身子被她抱得死死地,脖子别着,难受地要命。

    萧千翎欢喜极了,手臂不松反紧,抱着井甘又晃了两下,这才把她松开。

    井甘都被她勒地翻白眼,一得了自由,立马瞪了过去。

    “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知己。”

    “谁要当你知己,我同意了吗?”

    萧千翎勾了下她的下巴,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一样。

    “不需要你同意,我同意就成。”

    “无赖!”

    萧千翎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这声‘无赖’好生亲昵,笑得越发得意。

    “捕快大人,尸体已经带回县衙了。”

    一个衙役快步上前来禀报,萧千翎这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笑容,左手背到了身后。

    “嗯,知道了。死者家属现在在何处?”

    衙役回答道,“死者娘家爹娘因为悲伤过度,都晕了过去。夫家人认过尸,询问了口供后,已经回家去了。”

    萧千翎沉吟了一会,问了死者夫家的地址。

    “我亲自去走一趟。”

    说着转头看向井甘,吩咐衙役,“把井甘小姐送回去。”

    井甘却道,“我与你一道去。”

    萧千翎冲她意味深长地笑笑,“不是对调查不感兴趣吗?”

    现在家里肯定正吵着呢,她不想去掺和。

    “走吧。”

    丢下这么一句,便跟个老大爷似地抬抬手,让萧千翎给她推轮椅。

    萧千翎也心甘情愿地充当劳力,推着井甘离开了观音庙。

    去死者夫家的路上,衙役将死者的一些情况细细讲了一遍。

    死者姓张,一个月前才嫁给了李家的大儿子,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却没料到遭此横祸。

    死者关系简单,除了家里人,连外人都见得少,常年呆在家中,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娘家夫家也是关系比较简单的人家,根本没什么仇家,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杀她。

    “那自家人呢?”

    萧千翎可没忘记张献文被杀的案子,不就是自家媳妇联合外人的例子。

    衙役开口道,“我们询问过张家和李家周边的邻居。邻居说死者与李家大儿子是两情相悦成的亲,两人感情十分好,李家夫妇风评也很好。张家夫妇就更没可能了,死者是他们的独女,自小是捧着宠着长大的。”

    听着衙役的讲述,不知不觉李家就到了。

    死者前天夜里去观音庙上香时便失踪了,李家当晚便到处找人,直到天亮都没找到,还报了官,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死者突然失踪,李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尸体还是不敢置信,一家人都魂不守舍的。

    萧千翎和井甘到的时候,李母躺在屋里休息,李父坐在屋檐下沉闷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死者的丈夫则坐在媳妇的梳妆镜前,抚摸着媳妇戴过的钗子一个劲抹泪。

    李家老二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什么安慰的话也已徒劳,只能默默走到了一边。

    萧千翎做捕快一年多了,接触了大大小小不少案子,这样的场面自也见惯了。

    她公事公办地询问道,“死者是如何失踪地,失踪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你们再详细解释一遍。”

    李父将烟杆在台阶边磕了一下,闷着脑袋没言语,李家二儿子也怯怯地不敢说话。

    死者丈夫强打起些精神准备与官差解释,肩膀被从屋里出来的母亲按住了。

    李母面容很憔悴,强撑着请萧千翎入座。

    萧千翎摆了摆手,“直接说正事吧。”

    李母也不强求,在院里一张旧椅子上坐下来,自责地开口,“都是我害了珠儿。本来应该我陪她一起出门的,结果我胃病犯了,她就独自去了。哪儿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我应该想到的,那大晚上她一个年轻女子,有多不安全。是我没有顾虑周全。”

    李母自责地落了泪,本就苍老的鬓角似乎又添了霜花,眼角的皱纹里挤满了悲伤。

    “她为何晚上出门?”

    李母哽咽着,缓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回答道,“前天晚上老大加夜班,珠儿怕他饿着给他带些饭菜去,还说顺道路过观音庙进去拜拜,求观音赐李家一个大胖小子。哪儿想到……”

    “若早知道那是与珠儿的最后一面,我宁愿少赚些工钱,也要送她回家。”

    死者丈夫懊悔地砸着自己脑袋,哭声大了起来。

    萧千翎眉心拧着疙瘩,用近乎冷漠地声音又问道,“既知道夜间女子独行危险,为何其他人不陪着去?”

    萧千翎意有所指地看了李父和李家二儿子一眼。

    家里还有两个大男人,偏偏让一个女子独走夜路。

    李母在鼻子下方抹了一把,替自己男人解释道,“老头子腿脚不好,走不了太远的路,平日出门的事都是两个儿子在干。那晚老二恰好又和朋友喝酒去了,不在家里。”

    这倒是巧了。

    事情前因后果简单,也找不出什么问题和疑点,看来要从其他切口入手。

    咯咯咯……

    突然两只鸡扑闪着翅膀从墙对面飞了过来,落在院子震起几根鸡毛。

    紧接着院子里便响起一阵恐惧的大叫声。

    “把它们赶走,赶走,快……”

    井甘和萧千翎都齐齐看向面容失色的李家二儿子。

    大小伙子此时像受惊的猫浑身炸毛,一个劲往自家大哥背后缩,满眼惊恐。

    “一个大男人怕鸡。”

    萧千翎哼笑了一声。

    李母早在两只鸡飞进来的时候就扑了上去,一手抓住一只,甩手就扔回了隔壁院子里。

    “说了多少遍,能不能把你家鸡关好,再飞过来就给你宰了!”

    隔壁传来道歉的声音,显然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两家相隔的墙不高,鸡窝又建在墙根下,这种事难免。

    偏偏家里又有个怕鸡的人,李母早和对方说了许多次,让他们把鸡窝挪个地方,隔壁就是不动作。

    他们也没法强逼着。

    李家老二被鸡吓了一场,已经溜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李母尴尬地看眼萧千翎几人,“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儿子自小怕带羽毛的动物。”

    从李家离开后井甘又去了趟县衙,一直拖到天黑才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看来张媒婆应该已经走了。

    阿兰和井长青都还没从武馆回来,井文松和孙娇娇用了暮饭,正在书房做功课。

    孙小娟和香巧坐在堂屋里,一句话不说,显然是在等她。

    见她回来,孙小娟走到了堂屋门口,脸色看着不太好,却还是关心道,“用暮饭了吗,我去给你热点。”

    “不必了,我在衙门吃过了。”

    井甘转着轮椅上前,孙小娟将墙角的板子拿过来搭在台阶上,将她推进了堂屋里。

    香巧瞧见井甘时表情有些尴尬,倒很平和,并没有伤心的痕迹。

    井甘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事情都说清了?”

    孙小娟看眼香巧,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抱歉地道,“这件事是我没办好,让香巧受了委屈。我已经把张媒婆赶走了,让她再也别登我们家的门,这件事就此作罢。”

    而后安慰香巧道,“你也别多想,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娟姨定为你寻个最好的。你这么乖巧能干,想求娶你的多的是,可着你慢慢挑。”

    香巧咧嘴笑起来,神清从容淡然,“您别担心我,我人都没见过,没什么伤心的。人家本来就是求娶的小甘,却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个乌龙。小甘,你别怪香巧姐。”

    井甘嗤了一声,“一个边都挨不着的外人,也值得我们姐俩闹矛盾?也太给他脸了。”

    香巧扑哧一声被她那副‘他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模样逗笑了,安静的气氛也轻松下来。

    孙小娟暗暗松了口气,生怕香巧和井甘因为这事生了嫌隙,还好她们都是大大方方的孩子,说出来就好了。

    “今儿的事都是我的错,为了补偿我的两个宝贝姑娘,明儿带你们去买衣裳。每天打扮地漂漂亮亮,就等着门槛被踏破。”

    香巧和井甘都笑起来。

    井甘却道,“我可没想过说亲,你别带上我。”

    孙小娟滚了滚喉咙,还是道,“小甘啊,你也别太抗拒,你这情况也不是不能成亲,总有好男儿不嫌弃……”

    “娘,我不说亲不是因为自卑。”井甘猜都能猜到她后面会说什么,打断道。

    “我说过我会重新站起来,这不是开玩笑。而且我之所以不说亲,是因为我年纪还小,不到十八我是绝不会嫁人的。我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成亲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和感觉,遇不到对的人,我宁愿孤独终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刻板。你才多大就说孤独终老。”

    孙小娟听她说‘孤独终老’四个字心就打颤,当父母的最怕的无非是孩子过得不幸福。

    在这时代,女人没有安稳的家庭,就是最大的不幸。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别操心我的事就行了。”

    说完不理孙小娟在后面喊她,自己转着轮椅回屋去了。

    孙小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香巧安慰道,“小甘那么有主见的人,定然有她的想法。反正她现在还小,等过几年再说亲也不迟,您也别着急。”

    正因为井甘还小,还可以等等,孙小娟这才稍稍安慰了些。

    不过想到井甘说十八岁之前绝不成亲,她又开始愁。

    十八岁再议亲,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不过还好女儿能干,会赚钱又聪明,长得也好,想来也不会太难。

    不过她方才说的……

    “香巧,你说小甘方才说她能重新站起来,这是安慰我的还是真的?”

    孙小娟有些紧张地看着香巧,一副想从她这得到肯定的模样。

    香巧道,“小甘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她语气又那么笃定,我觉得不像假的。而且这种事她也没必要说假话,否则反而让你更伤心。”

    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若故意编个美好的谎言给孙小娟,等谎言被拆穿,带给孙小娟的痛苦绝对是成倍的。

    井甘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孙小娟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怕失望。

    “是真的就最好。说不定她自己有什么法子没和我们说。”

    “可不就是。小甘懂得东西那么多,还认识白眉神医,定然能重新站起来。说不定是想给我们个惊喜。”

    听香巧这么说,孙小娟心头燃起一蹿希望的火苗。

    一旦希望的火苗被点燃,转瞬间便旺盛起来。

    小甘不说,她就等着,等着奇迹到来的那一天。

    井甘坐在树荫下,边享受着奶油蛋糕边看阿兰练武。

    清风怡人,带起阵阵沙沙轻响,黄灿灿的落叶洋洋洒洒地纷飞着,似在与阿兰一起舞动。

    阿兰已经来武馆有些日子了,张蛮子对他大加赞赏,说当初自己如何如何地有眼无珠,差点错把珍珠当鱼目。

    又夸赞阿兰天资如何如何的优秀,是他距今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

    极尽赞美之词。

    井甘怀疑他是想涨学费。

    不过这会亲自来瞧,阿兰与之前确实大有不同了。

    如果说他曾经是个靠蛮力的野路子,现在瞧着已经有了正派弟子的模样,一招一式也很有章法。

    按理他这般的初学者该是先练基本功,张蛮子见他身体素质很好,便基本功和基本招式一起练。

    此时的阿兰便举着把木剑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习着,虽还缺乏气势,但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

    等一套招式练下来,阿兰已是后背汗湿,脸颊发红。

    深深喘息了几下走到井甘身旁藤椅上坐下。

    “喏,喝点,解解渴。”

    井甘将竹筒装着的凉茶放进他手里。

    阿兰喝了几口,缓解了疲累,擦着汗,用木剑在地上划字。

    “怎么来了?”

    “来看你不行?你那么固执非要来练武,我总要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成为高手。”

    阿兰抿嘴轻笑,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要去省城。”

    莫名其妙的五个字。

    井甘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问道,“你去省城干什么,有什么事?”

    “武馆交流。”

    井甘舔了下唇角的奶油,用手指揩了一下,回应道,“喔,知道了。去几天,什么时候走?”

    “五天,明天。”

    井甘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放下了蛋糕。

    “怎么去那么久?”

    “有比试。”

    井甘嘴巴蠕动了两下,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阿兰又伸手来揉她的头发,井甘偏过头,主动把脑袋往他掌心里送了送。

    “在家好好的,出门找井和。”

    阿兰又滑下这十个字,井甘却精神蔫蔫地,像雨打的鸟儿。

    阿兰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笑容更加温柔。

    “很快回来。”

    井甘瞧着地上那四个乱七八糟的字,撇了撇嘴。

    井甘如今天天气一般的好心情,因为阿兰要出门的事一扫而空。

    蛋糕也不香了,凉茶也不好喝了。

    正想着回去给他收拾点东西,井和正好跑来了。

    “甘甘妹妹,家里来客人了,娘亲叫你回去。”

    “什么客人?”

    井甘把井和招到身边,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井和憨憨地笑着回答,“外公家的亲戚。”

    孙家的亲戚,难道是下坡村的人来找她。

    “好,我们回去。”

    井和推着井甘回了家,堂屋里坐着的果然是孙氏族长,和他的儿子和两个曾孙。

    孙小娟从铺子里被叫了回来,正在陪客。

    孙老太爷则精神大好地与老哥哥说着话,两人粗老的双手握在一起,面上皆是见到亲人的欢喜、亲昵。

    “族长和村长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有失远迎。”

    井甘对老族长和村长感观还不错,地动的时候两人积极组织村民有条不紊地救灾、通路,很受村民们敬重。

    村长笑道,“我们突然跑来,还把你从外头叫回来,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呀。我今儿本就没什么事,在武馆里瞧阿兰练武,正闲着呢。两位突然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井甘坐在孙小娟身边,樟子婶给她端来一杯果汁,便退了下去。

    老族长和村长对视了一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

    “其实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想请小甘帮忙给我这俩曾孙子,还有下坡村的村民,找些活计。大家是真的没办法了。”

    老族长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两个曾孙皆是束手束脚地坐在较远夫人位置,偷偷打量井甘。

    之前在下坡村,两人议论井甘的马车,还笑话井和是傻子,被井甘反击了回去。

    那会两人就有些怕井甘。

    没想到现在曾祖父和祖父还要求井甘给他们找活计,更觉得尴尬难堪了。

    若是井甘拒绝,他们怕是直接就能找地洞钻进去。

    井甘见族长和村长一脸凝重,认真地问道,“大家有何难处,不妨直说。朝廷的救济银没发下去吗,我听说已经到了。”

    老族长叹了口气,“那点救济银能管什么用。现在家没了,大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官府说会帮助大家重建家园,但那也需要人力和时间去修啊。家里有壮劳力的还好些,好些死了男人的妇孺,全靠那点救济银活了,可那点救济银又能捱几天。”

    族长说着咳嗽了起来,脸咳得有些红,井甘连忙让他喝口水,缓一缓。

    村长照顾着父亲吃了茶,见他停下咳嗽喘气,接着父亲的话道,

    “我们村都是些乡下人,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城,这县城里也唯有认识你。

    我们知道,你自小也没来过下坡村几次,除了老太爷是你外公,你与下坡村没什么情分,我们这么冒冒然找上门让你很为难。

    更何况地动时要不是你帮忙预测地动,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你于我们下坡村有大恩。

    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再来麻烦你,找你开这个口。

    实在是……日子不知道怎么往下过。”

    井甘已经大概明白情况了。

    她之前也听萧千翎提起过,赈灾粮食已经见底,县衙养不起那么多灾民了,城门外的安置点很快就会拆除。

    离开安置点,灾民们便要拿着那些救济银自己寻找出路了。

    大多数人应该都会回去重建房子,重新扎根。

    县衙会提供修建房屋的材料,人力却是要自己负责的。

    那些在地动中死了男人,只留下孤儿寡母的,却是连重修房子的人都没有。

    没有房子没有住处,只能给人干活挣钱生存。

    但经历地动,如今县城里经济不景气,只有往外减人的,很难找到活干。

    这便是族长求到井甘面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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