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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永不得离开祖籍

    井甘心脏跳动地有些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是什么,但莫名心慌。

    她掉头跳上自家的牛车,催促林木,“回泉水巷。”

    井甘这几天天天在省城和李子园之间来往,都还没回过泉水巷的家里。

    到家时家里只有井和和小新在院子里玩,孙老太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他们。

    井甘突然回来,井和欢喜不已,抱着一块大木头跑过来,“甘甘妹妹回来了,快看这块木头漂不漂亮,我用它来给你做吉他好不好?”

    井甘心里着急,敷衍地回了句好,立马问道,“阿兰回来了没有,他在哪儿?”

    井和瞧她一脸紧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阿兰没在家呀,娘亲说她在李子园看病,很快就能开口说话,看见东西了。是不是真的?”

    井甘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没回来?”

    井和呆呆地摇头。

    孙老太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哑声问着,“小甘呐,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井甘努力让自己平静,问孙老太爷,“外公,阿兰有没有回来过?”

    孙老太爷看她像是一副遭遇大事的模样,神情也不由严肃起来。

    “阿兰不是在李子园治病吗?他出什么事了?”

    再次得到确定,井甘双腿不由有些发软。

    明明暂时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浓烈。

    孙老太爷还想问到底出了何事,井甘已经跑出了门。

    她直接奔向雄风武馆。

    阿兰的生活圈子非常小,不在省城,不在泉水巷,这是就是唯一他可能去的地方。

    可结果还是让井甘失望了,阿兰不在这里,武馆里的人也没有见过他。

    井甘呆怔在武馆门口半天没有反应,发软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你到底在哪儿?”

    杨今安坐在高头大马上远远望着武馆门口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心头升起怜悯。

    前两天还和喜欢的人浓情蜜意,现在人却突然失踪了,是个人都要疯掉。

    他瞧眼身旁车帘微微掀起的那一丝细缝,犹豫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那细缝突然合上,阻断了他的心思。

    “出发吧。”

    车帘内传出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嗓音是少年人的清朗,却透着股压抑的紧绷情绪。

    杨今安看不见那人的脸,却也能猜到他的表情,冰冷、暴躁、生人勿近。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遍,“你当真要不告而别,连声招呼也不打,去了哪儿也不说?你不怕她急疯啊?”

    “你话太多了。”

    等了半晌,杨今安只等来这么冷冰冰一句话,他真想给车里的人一棒槌。

    这什么欠揍语气。

    之前不能说话的时候觉得他又冷淡又无趣,现在才发现那会的他多可爱,比现在可爱多了。

    “你这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人家肯定会恨死你的,等你再来找她说不定门都不让你进了。”

    “不会来了——”

    杨今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车里的人不再说话,杨今安忍不住朝车帘翻了个白眼。

    “干什么呢,阿兰都说走了,你还在那磨磨蹭蹭。”

    杨群先骑着马朝这边望过来,训了杨今安一句。

    杨今安最后看了远处少女落寞身影一眼,终究只叹了口气,命令车夫,“走吧。”

    车轮滚滚,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放下的车帘不知什么时候又稍稍掀起了一条细缝,撩着车帘的那只手白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只是上面布满了细细小小的伤疤,破坏了美感。

    那只手在微微战栗,像是承受不住车帘的重量,最后终于被压垮下来。

    井甘在县城里满大街寻找阿兰,不停大喊着他的名字,引来无数人的议论围观。

    井甘全然不在意,将所有阿兰曾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包括县衙、作坊、甜品铺子,但都没有他的身影。

    留仙县找不到,她又回了省城。

    或许阿兰已经回戏园子了,在戏园子等她,想给她惊喜,可惜和她错过了。

    她抱着满怀的希望将整个戏园子里里外外搜寻一遍,喜耳看她精神不太好,担忧地跟着她,却还是没有找到人。

    “到底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井甘彻底抓狂了,暴躁地顺手抄起阶沿边的花盆就砸了出去。

    花盆碎片、泥土、花枝全部混在一起,整个院子噤若寒蝉。

    “东家,阿兰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别着急,我们大家可以帮忙一起想办法。”

    所有人都紧闭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喜耳放缓声调安抚她,轻轻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没事的,我们有这么多人,不管出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我会帮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井甘身体控制不住地轻晃,她有预感,阿兰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心头像是梗着一团火,将她喉咙灼烧地发不出声音来。

    她身体一软靠在旁边的廊柱上,喜耳双手虚护在她身体两侧,谨防她摔倒。

    “不好了,不好了,东家,大师兄,我们店被砸了,快去看看啊——”

    一个伶人急匆匆地边大喊着边从外面跑进来,满脸惊惶不定。

    他声音很大,满院子的人全都听到了,纷纷跑去大厅。

    这个戏园子是喜耳能够重新登台,继续梦想的地方,于其他人而言何尝不是同样的重要。

    他们抛弃一切跑来这里,眼看开业在即,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变故。

    他们输不起,也赌不起。

    井甘努力平复下情绪,瞬间抽去软弱,肃然冷声问,“出了何事,说清楚!”

    边问边往大厅方向去,喜耳紧跟其后。

    那伶人为难地看了喜耳一眼,才大喘气地回答,“是……京城畅音阁的人知道大师兄要登台唱戏,所以……”

    他没说完,但井甘和喜耳都明白了。

    畅音阁就是喜耳在京城时呆的大戏院,当年也是在大戏院一炮而红。

    但很快又被打压到销声匿迹,甚至没法在这一行混下去,只能远逃。

    没想到他都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畅音阁还盯着他,不愿放过他。

    井甘心中大概明白为什么,喜耳的条件实在太过优秀,只要给他机会,相信很快就能红起来,成为行业翘楚。

    那绝对是畅音阁死都不想看到的。

    赶到大厅时,大厅里已经一片混乱。

    来的这些人显然目的明确,根本不和他们费口舌,直接动手打砸。

    才重新装横一新的戏园子转瞬间破碎凌乱,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断木残片,难以落脚。

    井甘瞧着费心费钱装横出来的戏园子转瞬间被毁了个干净,当即气血上涌,眼眶发红,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扑向其中一人奋力撕咬起来。

    她不顾对方的拉扯、拳打,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下了重口,很快口中便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被撕咬的人痛呼着用力抓扯井甘的头发,感觉头皮都要给她扯下来了,疼得她生理性流泪。

    但井甘没松口,牙齿还在不停用力,生生咬下一下块肉来,用力啐在了地上。

    那男人怒极也痛极,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来,胳膊带动着肩膀,可见这使了多大力气。

    井甘血红着双眼怒瞪着他,身体紧绷僵硬,满嘴的血,像是刚生吃了猎物的野兽,有些吓人。

    她想要躲闪男人的巴掌,可来得及了,最后巴掌却没有结结实实扇在脸上,只有指尖擦过了一下。

    喜耳扑上去撞开了那个男人,两人齐齐跌在了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在奋力阻止、反抗这些闯入者的破坏,但戏园子里都是些文弱的伶人和侍女伙计,如何和这些身形魁梧的大汉相对抗。

    戏园子被破坏的面目全非,戏园子的人伤的伤、哭的哭,凄凄惨惨。

    门外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人进来帮忙或者劝阻。

    井甘看着面前的混乱场面胸膛剧烈起伏。

    她仰头看见二楼上一个大汉,正要扯下墙头挂着的戏画。

    井甘瞳孔微微放大,激动地冲向了楼梯。

    “不可以了,那是娇娇的画。”

    可她冲上二楼时已经晚了,那幅画着精致戏曲人物头像的亮眼夺目的画已经被砸成了几块,像破烂一样丢在地上。

    “啊——”

    井甘痛苦地大喊一声,像是心底积压了太多情绪,一瞬间暴怒。

    “我杀了你——”

    她抓起一根断裂的椅子腿就要朝大汉冲上去,那大汉似乎也被她疯狂狠厉的目光吓住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却不料,他身后滚落着一花瓶,脚踩在花瓶上,顿时身形不稳。

    他就站在二楼走廊处,靠栏杆非常近,砰地一声巨响,直接栽了下去。

    像是按了暂停键,所有混乱一瞬间静止,连看热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寂静蔓延,所有感官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被蒙蔽了。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魂魄,置身在迷蒙雾气中。

    空气里的氧气像是被抽取完了,肺部干瘪疼痛,压抑地人喘不过气。

    “死人了——”

    一声惊呼,看热闹的人群躁乱了起来。

    感知一瞬间回归,凉意自头顶冒出,快速蔓延全身。

    井甘被压入一个不算宽阔的怀抱,那怀抱很陌生,让她皱眉。

    “没事的,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官府的人控制了现场,井甘和戏园子所有人都被带往了官府。

    井甘没想到会看到阿兰,他骑着白马疾驰而来,在店门前停了下来。

    阳光有些刺眼,井甘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他,短暂的惊喜后却是讥诮一笑。

    他今日非常英俊,鸦羽般的青丝一半用玉冠束在头顶一半披在身后,颊边还垂落着些许碎发。

    身上穿得是做工精致的湖绿色蜀锦缠枝长袍,墨竹依依,如他笔挺的脊梁般傲然。

    腰束大带,腰间垂挂着玉佩、香囊,整个人满满的少年感,和让人望而却步的贵气。

    上次在莲华行宫,他被精心打扮时,她便觉得他本该是这副倨傲尊贵的模样。

    看来自己果然眼光毒辣。

    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现在像是落入了光,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漂亮,却不再有曾经的温暖。

    井甘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杨群先和杨今安。

    还有什么猜不到。

    他找到真正的家人了,所以抛弃她了。

    “怎么又回来了?是良心难安,想确定我没事,才能安心抛弃我吗?”

    井甘满嘴是血的狼狈模样刺痛了阿兰的眼睛,看见她的那一瞬,他浑身的气场便凌厉起来,攥着缰绳的手不断收紧。

    他盯着井甘看了许久,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避开了她嘲弄的视线。

    “京城杨家,呵,看你这样,身份应该挺尊贵吧。找到家人却不告诉我,怎么,怕我赖上你吗?”

    井甘自嘲地呵呵直笑,她从不是自怜自艾的人,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当真可怜可笑地很。

    前两天她还在满腹深情地给他告白,尽心竭力地为他治眼睛,转眼就被他抛弃。

    在武馆门口她匆匆瞥见了一个骑马远去的背影,那衣服与杨今安此时穿的一模一样。

    当时他应该也在那吧,看她为了找他失魂落魄,是觉得有趣还是可笑?

    “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我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人。你要嫌弃我,不想再和我有牵连,一句话的事,我保证干干净净地离开你的生活,绝不纠缠。现在这算什么?那晚我给你唱的歌,又算什么!”

    井甘从没和阿兰说过重话,都不曾对他大过声音,井长青嫉妒地很。

    这是第一次,井甘这么愤怒、这么大声地和他说话。

    眼眶发红,眼中有深深的怨怪和受伤。

    笑话,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井甘被押去了官府,从始至终阿兰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井甘的身影离开很远,阿兰才一下子剧烈喘息起来。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一歪就跌下了马。

    “阿兰——”

    杨群先担忧地立马跳下马,杨今安也吓了一跳。

    “当时一再劝你你不听,现在好了吧……”

    看着他苍白的如同白纸一般的脸色,杨今安责怪不下去了,只是叹息了一声。

    “我只是……不太会骑马。回承宣布政使司。”

    现在还在逞强。

    本来他们已经走了,却有人突然来回禀说戏园子出事了,阿兰当即掉头赶了回来。

    何必这么自己折磨自己呢。

    萧铭看着下座那个一身华贵的少年,久久没有平复下来。

    井甘的瞎眼护卫怎么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大长公主丢失多年的儿子了?

    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不对,有征兆,杨家这对父子俩突然来了湘安,他本来还奇怪呢,原来是为此事。

    “戏园子的命案,萧大人看该如何判?”

    萧铭沉吟一下道,“案件细节我已经了解过了,也简单审讯过,那伙冲进戏园子打砸的人交代,他们是拿钱干活。他们先闹得事,死者也是不小心踩到花瓶自己从楼上摔下去摔死的,属于意外死亡。当时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可以作证,所以井姑娘和戏园子的人都无需负担任何责任。你不必担心。”

    阿兰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抿了一口,幽幽地道,“案件发生在戏园子,井甘作为戏园子的老板,管理不善,自然也该有所处罚。”

    萧铭愣住了,在场的杨群先父子俩都愣住了,奇怪地看着阿兰。

    他这话什么意思?

    管理不善,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

    萧铭揣摩不透阿兰的心思,便问道,“你的意思是?”

    “人命关天,便罚她永不得离开祖籍,也好给她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花厅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静,所有人看阿兰的眼神都透着怪异和唏嘘。

    萧铭以为阿兰着急过问案子,是担心井甘惹上麻烦,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井甘的祖籍便是留仙县,他这是要将井甘永困在留仙县,不想井甘去找他?

    他这是想与井家割断关系,再不想和她家有任何牵扯?

    萧铭看阿兰的目光不由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他听萧千翎讲过阿兰的经历,他当初被囚困在硝石场日夜被驱使干活,过得生不如死,是井甘将他从硝石场救了出来。

    若没有井甘把他救出来,他怕是也没这么容易重新回京城。

    萧铭之前看井甘对他温柔体贴,两人关系十分亲近,以为两人感情很好,结果转头就要恩将仇报?

    萧铭对井甘也算有些了解,那姑娘本事大,野心也大,这个惩罚于她而言不可谓不重。

    见萧铭久久没有回应,阿兰抬眼催促,“萧大人,您觉得如何?”

    萧铭犹豫了一下才道,“此案中井姑娘并无错处,没有依据就降罪于她,实在……”

    他话还未说完,阿兰打断道,“今年是官员考核年,远在京城的侯爷想必很想念大人,若大人今年还无法回京,侯爷怕是还有得等了。”

    萧铭身体一僵,阿兰这是在威胁他。

    萧铭此刻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个少年,之前他又瞎又哑毫无存在感,此时全然露出锋芒,竟是锐利十足。

    他太明白阿兰这句威胁的重量了,只要他愿意,轻松便能让他永远外放回不了京。

    因为他是王澧兰,是阴姚大长公主的儿子。

    阴姚大长公主一句话,便是内阁首辅都能顷刻拉入尘埃。

    萧铭攥紧了拳,沉重地合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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