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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八岁天才

    径海藏书阁的学子们全部着着统一的深蓝长袍、黑皮靴、束髻冠,整齐排列着,由皇上和朝臣们检阅。

    这些入选者如今都只算径海藏书阁的学子,日后根据掌握的知识深浅,做出的研究贡献,可奖赏和擢升,甚至也可能成为径海藏书阁的先生。

    而如今藏书阁内,唯井甘一个先生。

    皇上看着大殿中精神奕奕、满目憧憬的学子们,满意地轻勾着嘴角。

    那些跟随来的大臣也都无可挑剔地点头。

    面试的情况皇上和满朝文武可都时时刻刻关注着,这些人都是再三评判、优中择优选出来的,无人能质疑。

    白新良看着站在最前排、个子最矮年龄最小的小孩,眼神光芒一闪,开口道,“你就是井大学士那个八岁中秀才的外甥?”

    刘佳被点了名,恭敬从容地走出队列,朝着最前方的皇上、众大臣躬声见礼。

    “学子刘佳,参见皇上,参见众大人。回首辅大人的话,学子正是井大学士的外甥。”

    白新良捋着白须点了下头,饶有兴味地问道,“听闻径海藏书阁分六业,不知你选得哪一业啊?”

    刘佳垂着眼睑回答,“回大人,学子选的交通运输。”

    白新良显然有些意外,“喔?为何选这行?”

    刘佳直言不讳道,“因为我喜欢船,对船造技术十分感兴趣。而且小姨曾说过,世界之大,我们如今所见也不过千山一叶。我想造出能够乘风破浪、航行万里的船,去寻找不曾发觉、更远阔的世界。”

    刘佳一番充满朝气的梦想让在场人皆是耳目一新,振聋发聩。

    白新良没想到一个稚嫩孩童竟怀揣着如此伟大而气魄的梦想,小小的身体却储存着巨大的能量,让人充满期待。

    白新良看刘佳的眼神也不由炽热起来,八岁的年纪便有如此镇定大方的气场,口齿清晰,条理明确。

    白新良赞叹地连连点头,甚至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持之以恒,方有大成。”

    白新良语重心长地教诲,刘佳受教地深深行礼,“谨记大人教诲!”

    皇上哈哈朗笑起来,“看来首辅大人很是看好这位学子。”

    白新良笑道,“无论哪一行哪一业都贵在持之以恒,而能固守初心坚持下来的人少之又少,皆要看其日后的心性和造化了。”

    能被选近藏书阁必然不是愚笨的人,且这小学子八岁就考中秀才,更是智慧超群。

    只要能够沉下心,坚持下来,不为外物所动摇,单凭今日的壮阔心志,日后必有大成。

    白新良都如此说,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赞扬起刘佳,刘佳一时间竟比井甘还要万众瞩目。

    皇上对朝臣与径海藏书阁和乐融融相处的场面很是满意,也忍不住鼓励了刘佳两句。

    那之后,刘佳的名字便在京城响亮了起来,井大学士有个‘八岁天才’的外甥的事人尽皆知。

    井元菊身居内宅却也听闻了消息,欢喜地嘴都合不拢了,感觉被压垮多年的脊背也挺了起来。

    自萧家喜宴后,孙小娟也开始带着孙娇娇在京城女眷间走动。

    不过她始终记着井甘的话,与朝臣女眷交往不要太过深入,主要礼节性的便可。

    对京城大事小情保持消息灵通,不闭塞便可。

    之前有什么请帖多是请的孙小娟和孙娇娇,如今请贴上还会加上井元菊的名字。

    因为刘佳的名声大噪,井元菊一下子也在京城贵妇圈中有了名气。

    井元菊跟着孙小娟出席了几次花会、茶会,眼界瞬间打开,整个人的气场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谓脱胎换骨。

    她也不再整日闷在朝霞阁,开始愿意出门,愿意打扮,精神面貌看着看着绚烂起来。

    孙小娟对她的振作很满意,也很欢喜,大方地送了她好些布料首饰。

    今天要去大理寺卿孙家参加寿宴,井元菊也受到了邀请。

    她挑挑选选半天也没选中合适的首饰,便到孙小娟那里借了支钗子。

    她捧着手里喜鹊登梅图案的金钗欢欢喜喜地回来朝霞阁,正碰到刘佳穿着学子制服准备出门去藏书阁。

    孙小娟欢欢喜喜地给他理了理衣襟,关切道,“给你熬的瘦肉粥可用了?还有鸡蛋煎饼,是娘一早起来给你烙的。”

    刘佳点点头,“都用了。我要去藏书阁了。”

    孙小娟想着等会的寿宴,心头欢喜地很,也没注意到刘佳近几日精神不太高涨,拍了拍他的胳膊。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而后便率先回了院子里了。

    现在井甘每日都是和井文松、刘佳一起出门,三个人同路倒是更有劲头了。

    刘佳到正厅时井文松已经到了,没等一会穿着官服的井甘也准备好了,三人便一同跨上马出门。

    刘佳年龄小还不会独自骑马,都是与井文松同坐一匹。

    三人到了藏书阁,门房当即小跑着迎上前,恭恭敬敬地接过他们的缰绳,将马带去了马厩。井甘一路进藏书阁,一路有学子与她见礼,恭敬称呼她,“井先生。”

    这是井甘的要求的。

    大学士是她的官名,而藏书阁里的这些人都是她的学子,叫先生更加亲近。

    选‘先生’而非‘老师’,也是为了区别先收的那三个关门弟子。

    井文松与刘佳跟在井甘身后,他们是井先生的弟弟和外甥,在这藏书阁中无人不识。

    井甘即便有言在先,入了藏书阁便是藏书阁学子,与其他学子无任何区别,一律一视同仁。

    然而身份摆在那,两人在藏书阁的声望和地位终究有些与众不同。

    刘佳对周围那些暗中窥探、议论的眼神有些如芒在背,收敛的眉眼间有着不耐之色。

    走到分道之处,三人各奔东西。

    井文松与井甘行了礼,便往农业所在教院而去。

    刘佳行了礼也正要走,被井甘喊住了。

    “小佳,与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刘佳愣了一下,却是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跟着井甘去了井甘的办公院落。

    如今地方宽敞了,井甘办公的地方也从一个房间变成了一个院落。

    宽敞的书房内整齐摆放着所有的天书抄录本,书桌前有几张椅子,可以随时在此展开讨论会,安排藏书阁诸多事宜。

    院后还专门僻出了一个可以供她休息的屋子,疲惫时便可去院后小憩。

    此时书房内无人,井甘从善如流地将身上斜挂的大木盒放下,打开盒盖,将里面的冷饮、甜品一一装进身后小几上的冰鉴里,想吃时随时取用。

    她手里边做着事,边回头笑问刘佳,“在藏书阁读书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刘佳有点紧张,双手在身前搅了搅,简短的道,“还可以。”

    井甘挑了下眉,“这评价可不算高啊,还可以便表示还有什么地方不习惯或不满意。我看你这些天精神都不太好,可有遇着什么麻烦?”

    刘佳没想到小姨找他来是问这个,情绪越发低落,头也更低了些,摇摇头,“没有。”

    可表情却明显写着‘我有心事’。

    井甘失笑一下,拿着一碟蛋糕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还婴儿肥的小脸蛋。

    “没有怎么一副丧丧的表情?你现在还小,遇到事情想不通、或不知道如何面对都是很正常的,这个时候就需要求助大人,不必羞于启齿。”

    父亲的早逝加上母亲的柔弱,让他小小年纪就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和责任。

    井甘看他懂事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心疼,将把那碟蛋糕放到他手里。

    “吃点甜的心情可以好些。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别学井文松总是故作深沉,一点不可爱,都变成小老头了。”

    刘佳被她的话逗笑了,扑哧一声捧着蛋糕,“二舅才不是故作深沉,他是真深沉。”

    井甘也乐得呵呵笑了两声,“大哥是个小孩,他觉得自己便是家中长子,需要担当起顶门立户的责任,所以才让自己早早懂事早早成熟。你也一样。”

    井甘以长辈的慈爱神态拍了拍刘佳的肩膀,轻声道,“有什么事情记得和大人说,别太逞强。可记得我曾与你们讲过的,童年的经历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因为孩子的心理是不成熟的,是容易受到伤害、受到影响的。当发生不好的事情时,若没有长辈好好引导、化解,很容易形成心理问题,伴随终身。”

    井甘让刘佳抬起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与他谈心交流。

    “我既留你和大姐住在井家,便是真心拿你们当亲人,拿你当疼爱的晚辈,会对你的成长、你的未来负责。我是一个心理治疗师,若我自己家孩子都有心理问题,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给人当老师,说自己是治疗师?”

    她摸了摸刘佳的脸,刘佳有些赧然地垂了垂眼眸,声音低低地说,“小姨,对不起——”

    井甘捧着他的脸蛋,将他的脸抬起来,摸了下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你没做错事,别道歉。小姨只是心疼你知道吗?那你现在告诉小姨,你这些日子为什么精神恹恹的,可有什么心事?”

    刘佳被捧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眼睑却垂着,吸了下鼻子,半晌才道,“藏书阁里大家私下都在议论我,到哪儿都不得安静。他们说我是‘八岁天才’,说我丧父,孤儿寡母投奔娘家小姨,说我天大的运气才有您这么厉害的小姨,把我的私事到处传扬。”

    井甘明白了,这是外人的议论让他感到了困扰。

    那些议论不见得是什么恶毒之言,也并非是说他的坏话,但把他的私事堂而皇之地铺开任人议论谈笑,可他造成不适。

    井甘将他拉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从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院中渐渐泛黄的银杏,随着风微微摆动,偶尔飘落下一两片。

    等到再晚些,银杏树上的的叶子全部变黄,如天女散花般飞落时,定然十分漂亮。

    井甘将他手里的蛋糕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用勺子挖了小块喂进他嘴里,让他吃。

    刘佳含住勺子,小口吃起来,井甘这才开口。

    “你畅想自己的造船梦,远航海外,你有一个远大的志向和梦想,那你可想过自己在这条追梦路上会遇到哪些困难,又该如何去应对?”

    井甘的反问,让刘佳沉静下来,认真思考,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还没想那么多,或者说他还没遇到困难,所以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井甘了然地一笑,“造船知识小姨提供给你,但除此外,你首先要面临的问题便是坚定自己。首辅大人对你的教诲可记得?持之以恒,固守初心,最简单的八个字,却是最难的一件事。

    你越长大越会发现人活于世会面临诸多的干扰,有的是内部干扰,来源于你自身的欲/望,有的是外部干扰,来源你周围的诱/惑。

    如何分辨、排除干扰,是每个人一生都要面临且不断选择的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择了某些东西,有些东西就势必要做出牺牲和放弃。”

    井甘看着刘佳认真深思的模样,知道他聪明,这些道理总会自己想明白。

    “有些人一辈子死要面子,他在意面子,那所有影响他脸面的事就是干扰,他势必活得辛苦,但也活得风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人生态度。再比如我,我要强独立,什么事都想掌控在自己手里,所以阻碍我赚钱、阻碍我强大的事便是干扰,我如今富贵又风光,却也疲惫谨慎、且饱受争议,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选择是什么?”

    刘佳脱口而出,“成为天下第一的造船大师,远渡重洋。”

    井甘微笑勾唇,“这个梦想很远大,势必也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自此也要和安逸逍遥的生活挥手告别。而阻碍你成为造船大师的事也就成了干扰,比如如今外界对你的议论。

    你若因那些议论受影响,精神萎靡,无思读书,那你的梦想便会渐渐离你远去,长此以往,所谓的梦想就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最后‘不复存在’四个字像是一句警语,猛地击打在刘佳的心上。

    自第一次看见讲述造船的书后,他的心狂热难耐,感觉自己便是为造船而生,此生都要为此而奋斗。

    造船梦不复存在,好比打碎了他的人生意义,这是绝不能发生的事。

    刘佳几乎是下意识猛地站起来,嗓音激动地拔高,“不行,我一定要成为造船大师。”

    他呆站在那,愣了半晌,朝着井甘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多谢小姨警醒,我明白了,造船是我一生的追求和事业,此外的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在意。之前是我受了影响,被左右了心情,以后再也不会了。”

    刘佳本就聪明,有井甘指引,自是很快便想通了。

    井甘站起身,将他弯下的腰肢扶正,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坚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不会走错方向。所谓的干扰,只有你在意它,它才能成为你的干扰,若你不在意它,对它视之如履,便不过是过眼浮云罢了。”

    “我明白了,我会专注读书,不会再为外界的议论分心了。”

    井甘对刘佳非常看好,他不仅聪慧,更重要的是有灵性,通透,这样的人,用白新良的一个词便是非常有希望‘大有所成’。

    井甘对他的期望甚至超越了井文松。

    “现在这只是你追梦路上的第一道坎,以后再遇到问题,别慌别乱,静下心来认真思考,思考不过便求助。小姨是你永远的依靠。”

    刘佳眼眶微湿,看着面前的人,哽咽地点了下头。

    小姨虽比他大不了几岁,在他心中却像个真正的长辈,给予他依靠和支持,在他遇到问题时给与指引。

    大家说的其实并没有错,他没了爹,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幸运的还有个愿意保护、收留他们的小姨。

    小姨给他们的不止是庇护,更多的是希望。

    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希望和可能,这是最弥足珍贵的。

    井甘劝解了小孩,和徐如琢简单交代了一下,抽空请假出去了一趟。

    今天大理寺卿孙昭大人六十大寿,她也要去拜贺一下。

    孙家在京城中向来是比较低调的世家,孙昭和孙桥祖孙俩都是沉迷案件,两耳不闻朝堂事的性子。

    所以寿宴也并未如何大操大办,只是简单请了些亲近的人家。

    孙昭受皇上器重信任,他女婿为救皇上而死,他的儿子被重案犯报复而死,都算为国捐躯。

    他的外孙女如今还是身份仅次于皇后的娴贵妃。

    所以即便低调,却也无人能忽视孙昭的寿宴,或者忽视孙家。

    即便没有亲自登门贺寿,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宦世家都送了贺礼,所以孙府门前此时也是一片忙碌景象。

    井甘刚跳下马背,在府门前迎客的孙桥便大步迎了上来。

    “老师,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