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官官相卫
从国道到梅家湾的乡政府所在地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三辆车呼啸而行，很快到了梅家湾乡政府。广安早饭时间刚刚过，陆续有人从食堂出来，侧目往这边看，有些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了。这次来的匆忙，乡政府提前没有准备，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冯跃进都点头哈腰地陪着，就知道肯定是市里的领导。
乡长早安排办公室预备了饭菜，在食堂唯一的一个小包里安置了下来。饭菜当然也不会食堂做的，乡政府食堂的大师傅，做点家常饭还凑活，做不出七荤八素来。这些饭菜，都是办公室急急草草，在附近大饭店让现送过来的。
王清华坐下来，正好饭店一个服务员送来了最后一个菜，也没有穿制服，王清华还以为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就客气地笑了笑道：“辛苦你了”那服务员也是农村找来的，也没有见过市面，更没有受过专业的培训，王清华说了一句，服务员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清华这才知道不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要不然不会这么差劲，脸色马上不好看了。
冯跃进一直陪着王清华，见此情景，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忙岔开话题道：“王书记，吃饭。”
王清华虽然心中不悦，也只能掩饰一下，不想让冯跃进太难堪了，毕竟是在乡镇上，冯跃进作为县委书记，今后还要面对这些乡镇上的头头脑脑，就笑了笑道：“冯书记，饭菜准备的不错啊。看来咱们梅家湾的伙食标准很高哪。”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冯跃进和王文军也附和着笑了笑，梅家湾党委书记的脸上却有些尴尬。这正是王清华想要的效果。
饭没吃几口，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党委书记赶紧出去了，一会又回来了，也不敢隐瞒实情，笑笑道：“没什么事，几个老百姓，找我的。”见王清华没有反应，冯跃进和王文军也只顾吃饭，就不再说了。
这种事情，既然遇上了，虽然知道很麻烦，但是也不能不管，要不然显得自己跟下面人一样都了。冯跃进和王文军都可以装糊涂，王清华却不能装糊涂，见党委书记不说了，就问了一句：“什么事嘛，你说清楚。你不要含糊其词。”
党委书记就用眼睛在冯跃进和王文军的脸上扫描，意思是向这二位大人求救。冯跃进却并不想给这位党委书记救驾，倒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放下筷子道：“有什么事情，你给王书记如实汇报就是了，看我干什么你们梅家湾的事情，我又不是件件都知道。”
王文军却打了个圆场道：“王书记，是这样的，前段时间县里给梅家湾拨了一部分修路款子，让梅家湾再向群众募捐一部分，把通村路修起来。修完之后，梅家湾乡政府给县里报了十八公里，老百姓却说只有十六公里，多问他们收了两公里的钱。县上给拨的也是十八公里的钱。老百姓就说梅家湾党委政府把钱贪污了。大字报小字报贴的到处都是。县纪委联合交通局经过实地测量也确实是十八公里，可老百姓就是不信，说我们自己调查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就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关了起来。”
听到这里，王清华将筷子啪一声就拍在了桌子上，也不吃饭了，其他人也都把筷子放下了，静静地等待王清华的训斥。
沉默了一会，王清华觉得还是不给他们发火的好，毕竟是头一次来承过县，对这里的情况也不够了解，万一太过莽撞了，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把事情搞的更加复杂了，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自己想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了，平静了一下情绪，用平和的口气道：“王县长，你说的这些都是事情吗”
王文军道：“王书记，我说的这些肯定都是事情，我敢用我的党性做担保。在这家事情上梅家湾肯定没有错，确实是老百姓受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挑唆，无理取闹。如果不杀一儆百，今后梅家湾的工作就没办法再搞下去了。”
王清华趁机问道：“王县长，你能不能说具体一些，你说的别有用心的人到底是指谁呢是县里的人，还是乡镇上的人。这些人有什么图谋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挑唆老百姓闹事呢”
王文军哼唧了两声，看了一下冯跃进，笑了一下道：“王书记，你就放心吧。这些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保证不给市委找麻烦”
王文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大叫道：“我们要见王书记，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见。”接着就是大声喊冤声：“王书记，你可千万不要信他们的，梅家湾的书记、乡长都是贪污犯，侵吞了国家的钱，还要吸老百姓的血，梅家湾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
吵了几声，外面就出现了拉拉扯扯的声音，估计是把派出所的人调过来了。王清华感觉如果自己现在还不出去，那些老百姓肯定是要吃亏的，站起来要往外走，却被情急之下的冯跃进拉了一把。王清华停住了，看着冯跃进。冯跃进知道自己过分了，急忙放开了王清华，跟在王清华的身后出去了。
“都给我住手”王清华站在食堂门口，大喝一声，混乱的场面马上安静了下来。
食堂院里已经围了黑压压的百八十号人，加上刚刚过来的派出所的警察，起码有上百人了，把整个食堂元挤的满满当当的。
见了王清华，老百姓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忽然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道：“乡亲们，咱们终于见到王书记了，还愣着干什么呢。”说着带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着百八十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噗通噗通跪下了，满满地跪了一院子。人一旦到了这个份上，情绪是很容易激动的。有些难以控制的妇女就开始哭号连天，大喊冤屈。
王文军站在一旁，可能是急中生智，附耳对王清华道：“王书记，你可千万不要信他们的。他们这是在逼宫啊。”
王清华一时不明白王文军的意思，看了一下王文军，忽而明白了，也不理王文军，上前去搀扶老百姓，冯立杰在一旁也跟在王清华后面去搀扶。冯跃进和王文军再要是无动于衷，就真的成了人民公敌了，也跟在王清华后面去搀扶老百姓。
“乡亲们，谢谢你们对我王清华这么信任。你们要反应的问题，我一定给你们彻底解决。如果我王清华不能解决，我可以代大家向市委申请解决。如果市委不能解决，我代表大家到省委，到中央解决，总之，如果我王清华解决不了大家的问题，大家就把我这个市委书记免掉。”
王清华说完，停顿的空档，冯跃进带头鼓起了掌，接着王文军也开始鼓掌，跟着是梅家湾党委书记、乡长，维持秩序的警察，老百姓却没有一个人鼓掌，几个人干巴巴地鼓了几下掌，也只好停了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是不可能鼓掌的，不过王清华的承诺，还是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老百姓的情绪明显稳定了不少，这也正是王清华前面说那几句话的目的。跟老百姓打交道，如果不先把老百姓的心稳住，说什么都等于是白说。这是王清华在清水镇当武装部部长的时候的经验。
“但是，乡亲们，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要我解决问题，也要给我一些时间对不对，也要有个人，把你们的问题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对不对。你们这样集体把我堵在你们的乡政府门口，肯定无济于事。我们是制的国家，一切都必须按照程序办事，谁犯了法，谁没有犯法，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必须要有一个法律程序。不过我可以给大家保证，无论是谁触犯了法律，我们都绝不会容许他继续混在我们干部的队伍当中，一定把他从我们的干部队伍中清理出去。”
王清华的这些话，让冯跃进和王文军的心里总算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因为这些话也是他们曾经给老百姓说过的。老百姓相信了，他们顺利的离开了梅家湾。他们本以为王清华会技高一筹，不想还是用的他们的老办法，心中就想：看来为官之道也是上下相通的，职位不同，手段却一样。
不过王清华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冯跃进和王文军担忧了起来。
“乡亲们，法不容情，法不容私，大家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建议大家先散了，不要再围堵乡政府了，你们这样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们相信我王清华的话，可以把你们的问题写成材料，选出一个代表到市委找我。我一定一管到底，绝不让大家失望。大家说好不好”
王清华说完，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看着大家，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他们大概是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呢。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王清华已经做出了承诺，而且提出了具体的办法，句句在理，他们就是不相信，也只能试一试再说了。
人群中就有人道：“王书记，我们相信你。不过我们真的不希望看到市委再让我们失望，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对政府就彻底失去信心了。”
“不会的，乡亲们。我不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请大家放心”王清华铿锵有力的说完后，人群开始逐渐散去。梅家湾党委书记和乡长也早已耷拉了脑袋，就连冯跃进和王文军，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了。
吃完饭，冯跃进、王文军和梅家湾的党委书记带着王清华在几个村里看了看，由于安排刘宝山同志调研的并不是梅家湾，就看的比较粗糙，随便看了看，也就结束了。不过每到一个村，王清华总隐隐好像有几双眼睛在暗地里看着自己。看来这个梅家湾确实是存在问题。
最后去的一个村子是冯立杰的老家，王清华就对冯立杰开玩笑道：“到你家门口，就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冯立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是肯定的，我在市委干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领导去过我家里，您去了我爸妈肯定高兴。”说着就在前面引路。
村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不大爱说话，冯立杰介绍的时候，王清华也没有听清楚到底叫什么名字，好像也姓冯，一直跟在后面。王清华就招了招手，村长马上过来了，
“你们这个村子有多少人口呢”王清华随便问道。
“报告王书记，有六百多口人，不过大部分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老的老，小的小，能拿得起铁锨的都少了。”村长谨慎说道，还是被冯跃进瞪了一眼。村长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村里有多少耕地呢”王清华又问了一句。
这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直接回答就是了，可刚才冯跃进的表情，让村长变得局促了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又看冯跃进。冯跃进面无表情，村长就又求助党委书记。
党委书记就往前走了两步，跟在王清华的身后，拓展开讲了起来道：“梅家湾乡大多数都是岭地，耕地面积倒是不少，这个村有一千五百亩耕地，人均将近三亩。这些年在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梅家湾乡党委做了大量的工作，对农田进行了大范围的改造，在比较高的岭上建造了一些小型的水库，目前这些土地基本都能保证每年浇一次。虽然还没有做到旱涝保收，但相比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农民的收入也在不断的提高，从过去人均收入不到一千元，达到了现在的人均收入接近五千元的良好局面。”
党委书记说的，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屁话，即便是梅家湾的人均收入确实提高了，也绝不不会是搞农田水利建设的功劳。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收入自然就增加了。至于农业收入，估计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弄不好，因为青壮年劳动力都出外打工了，土地荒废了，农业收入比以前还要少了。
这都是起码的常识性问题，王清华也不便点破，也不再问什么了，径直往冯立杰的家中走。
到了冯立杰的家门口，却发现冯立杰的父母早早就迎候在大门口了，整个街道也是刚刚打扫过的，有些地方还培了新土，看上去街道整洁，别的家门口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王清华就佩服下面的人的动作真是快，自己刚刚说要去冯立杰家中看看，他们马上就把排场给收拾出来了。
冯立杰的父母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见人群过来，即急忙迎了过来，却不知道哪位是儿子的顶头上司，就一边往人群跟前迎接，一边用眼睛寻找儿子的身影。冯立杰早走在了前面，把王清华介绍给父母。
两位老人见了王清华，握了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愣在那里光知道笑了，冯立杰就把王清华和一行人带进了家中。
冯立杰家的房子应该是村里唯一的一栋二层砖瓦房，看上去很是气派，朱红的大铁门，院子里都铺了地板砖，一位老人坐在屋檐下，也不知道是瘫痪还是老年痴呆，见这么多人进来了，就痴痴地笑，也不说话。王清华看了一下冯立杰。冯立杰急忙介绍道：“这是我爷爷，今年九十多岁了，耳朵背，眼睛不大好使了，腿脚也不太灵便。”说着又跑去，对在爷爷的耳朵旁边指着王清华大声道：“爷爷，这是咱们新来的市委副书记，王书记。”
老人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就呵呵地笑，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起来，意思是想跟王清华握手。冯立杰却压住了爷爷的手。
王清华就觉得有点奇怪，想不到一个老农，竟会懂得这些礼数，就上前跟老人握了握手。
冯立杰这才含蓄地给王清华解释道：“我爷爷过去在县里任过职，退休了非要回村里。奶奶早早就过世了。父母也是怕老人在外面孤单，就把老人接回来了。”
王清华问：“老爷子在县上任什么职务”
冯立杰笑笑道：“是从马山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的。”
既然是老干部，王清华就不能怠慢了，又上前握了老人的手，也学着冯立杰的样子大声问：“冯老，你身体还好吧。”老爷子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就一直点头笑着好好好地应对。王清华问了几句，老爷子也都是那一个好字。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多了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把这个历史性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在冯立杰的家中坐了大半个小时，王清华看了一下时间也不早了，还要去富源乡看看苹果种植的情况，就起身告辞。冯跃进却小生对王清华道：“王书记，是不是去几个贫困户家里也走走”
王清华知道冯跃进是什么意思，本不想搞这些虚套子，也不便违拗冯跃进的一片好意，何况这也是经常有的事情，体现一下领导对老百姓的关心，也是宣传党的爱民路线，就点了点头道：“好吧，就走几户吧。”也不用多说别的。冯跃进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出了冯立杰的家门，往南一拐，走了没有几步，就在一个泥墙洞门的门前停了下来。进了门，却发现院子收拾的非常干净，两个人老人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
冯跃进就跑过去，拉了老人的手道：“老人家，咱们市委王书记来看你们了。”说完，好像觉得力度不够，又强调了一遍道：“王书记非常关心你们的生活，特地从市里过来看你们。”
两个老人就呵呵地笑着，拉着冯跃进的手道：“感谢王书记，感谢党，感谢政府。”就这三个感谢反复说了不知多少遍。王清华就知道，就连台词也是提前排练好的。这时王文军一探手，把几张钞票塞进了王清华的手中。
访贫问寒，没有一点表示是不可以的，王清华虽明知这是走形式，也是无可奈何，过去把钱塞进了老人的手中，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有些违心，还是应着头皮，避开了说钱的事儿道：“老人家，身体还好吧。”后面的照相机就喀嚓喀嚓地响了一会，摄影师也扛着摄像机围着王清华和老人转了几圈。
两个老人还是一句一个感谢王书记，感谢党，感谢政府。冯跃进明明知道这是程序化的东西，王清华不可能不知道，也好像害怕穿帮了一样，忙对王清华道：“王书记，两个老人年龄大了，没见过世面，见了您难免激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接着也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塞进了老人的手中，接着王文军、梅家湾党委书记也都做了表示。王清华的是三百，冯跃进和王文军的都是二百，党委书记的是一百，总共是六百元。
从两位老人的家中出来，又看了两户，都是王文军提前把钱给王清华准备好了，然后王清华把钱塞到困难户的手里，接着冯跃进、王文军和梅家湾党委书记送上自己的钱。王清华再说上几句关心的话，照几张照片，录一段像，然后就结束走人。
在梅家湾跑了一早上，又到吃饭时间了。梅家湾党委书记非要在梅家湾安排，王清华没有同意，客客气气地说已经叨扰一次了，不能再添麻烦了。梅家湾党委书记哪儿承受的起这样的话，一个劲地说王书记能在梅家湾吃饭是梅家湾人民的荣幸。王清华心中就想：在你梅家湾吃饭是你的党委书记的面子，跟梅家湾人民有个狗屁关系。
上车的时候，王清华把冯跃进叫到了自己的车上，王文军的脸上就讪讪的。
出了梅家湾乡，王清华问冯跃进梅家湾的党委书记叫什么刚来的时候，冯跃进记得给王清华介绍过了，也满脸抱歉道：“刚才忙，忘了给王书记介绍了，梅家湾党委书记叫尤龙。”说完觉得还应该给王清华介绍详细一些，也不知道王清华想不想听下去，就在王清华的脸上扫描了半天。见王清华面无表情，就拿捏不准了，也只好继续道：“这个冯冠，总体上来讲还是不错的，就是有时候不注意工作方法。老百姓对他可能有些成见。”说着停顿了一下，忽然来了一句：“王文军同志对他特别器重。”手法上有些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效果。
王清华始终未发一言，希望冯跃进能把梅家湾乡政府闹事的事情给自己解释一下，冯跃进却只字不提。王清华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听冯跃进的意思，好像问题出在王文军的身上。不过有一点让王清华感觉非常纳闷，自己应该没有见过这个王文军，怎么会觉得那么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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