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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回 对饮湖心亭

    御花园湖心亭在阳光正好的夏季里,韵味最是绝佳。因为站在亭央居高临下的向下一俯瞰,刚好可以把那一大片水芙蓉池渠尽收眼底。

    接天莲叶、碧红浅粉,虽素素的只让人觉得无情有恨,却又更向往那月晓风清时的每每欲坠。

    “陛下。”

    不太熟悉的一声唤落进耳廓,柔黛下意识抬头,看到清远正毕恭毕敬的立在面前对自己行礼。

    清远一身素衣,取缔于天青、瓷白之间的柔和颜色倒是很衬这暖夏的温柔景致。最奇怪的是,他沒有行道家礼仪,是随了旁人一样的那种作揖。

    “呦,这是谁家陌上那翩翩少年郎呐?”柔黛眉尖一挑,笑的单纯,“道长可真真是稀客,不消行这些劳什子礼仪。來,坐!”

    自从清远入宫,截止如今已有差不多半年时间。除了一些宴会或大型朝会外,柔黛并不怎么跟清远照面。一來帝宫里的人太多了,二來也沒什么照面的必要。故而柔黛眼下的热情绝对不是做出來的。

    “谢陛下。”清远面色平和,迎柔黛又是一拜。暖风汩汩灌入袍袖,衣袂飞扬间倒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气韵,“贫道带了桃花酿,想与陛下对饮。”语尽侧身,露出后面跟着的一托酒小童。

    “哦?”柔黛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委实稀奇,“你们道家门派不都讲究一个‘寡欲’么!怎的,到你这里便要喝酒?”是真好奇。

    清远并无太多解释,浅浅一笑,又自嘲的摇摇头道:“贫道当日前來觐见陛下,为得是协助总都督查理异案。时今东辽早已祥平如斯之久,昔时异案还是沒有水落石出!”他将袖摆一挥,负在身后,一通大吐苦水,“贫道自愧,也不好再厚着脸皮跻身于此。这几日打点行囊,待整弄完毕后,怕是就得向陛下辞行了。”临了转了身子又一敛襟。

    柔黛且听且观,只当他是要同自己辞行,故邀自己浅饮一杯话别酒。便摇了两下头劝慰:“道长哪里话!”展袖往两边做了鹤翼扶摇状,“我东辽国土浩瀚,帝宫巍峨,岂容不得道长?还是……”他眯起狭眸起了笃测,“有什么下贱蠢物说了些让道长多心的话?若如此,道长不必挂心,告知孤王孤王替你做主!”

    “不是不是!”清远一慌神,生怕有什么人无辜被牵连,忙摆手打断,“只是我自己想念师父……罢了,先不提这些可好?”他先发制人的转过话題,落座后招呼上酒,“陛下,这桃花酿是我自己酿造的,不止是桃花,还融合了百十种珍奇药材,又以天池之水为引,最是滋补保健。”话倒不假,只是此桃花酿非彼桃花酿,清远现下这一瓶乃是他连夜调配出的琼浆,口感极佳,纯度也极高。常人不消几盏,必然醉倒无疑。

    见他转了话锋去,柔黛也不好再追根究底的一扫雅兴:“难得道长有心,那孤王今儿个便与道长一醉方休!”边命婢子将桃花酿满盏。

    醇香酒气登时回旋漫溯,散漫一空,还未薄饮便已起了陶然醉意。当真是好酒!

    听柔黛如此发话,清远自不敢怠慢。酒才满盏,便是对柔黛一个举杯:“陛下乃东辽之王,陛下是君,清远虽非东辽国民却也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第一杯酒自是先敬陛下。”

    “好。”柔黛亦举盏于唇饮下不提。

    清远忙不迭去饮那酒,却眼疾手快的在柔黛不留神间一歪酒盏,将那琼浆全部洒在地上去了。

    自有灵巧宫娥见酒盏已空,又上來满了一盏。

    “陛下。”清远又一举杯,目色真诚恳挚,“陛下是主,贫道是客。客随主便,第二杯酒还是要敬陛下的。”

    “哪这么多讲究?”柔黛沒有多心,亦是与清远对饮了,“呦,酒劲儿真烈!孤王……倒有几分不胜了。”他喃喃一叹。

    “纯度高嘛!”清远通身不见有丝毫酒气。当然,这一盏酒他亦是偷偷倒掉不曾饮下。

    当清远对着柔黛第三次举起酒盏的时候,柔黛两道狭长黛眉聚拢了一下,并不急于再饮。

    骤然的停顿使清远沒防备的一惊,心下隐隐泛起些怯意來。毕竟是做贼心虚,他不得不打起诸多算盘应付接下來最可能的一些突发。

    好在柔黛的停滞沒有持续多久,目光很随意的飘转在那素淡酒壶身上,摇了摇头:“暖夏暮晚,景致最是绝佳,道长不觉这酒壶太简单了些,不够赏心悦目么?”说话间对那侍立在旁的内官一使眼色,“去,换一个精致的來!”

    “精致”二字有了着重,柔黛面色却平常的打紧。那内官略想一下,也不多话,递了个眼神后自宫娥手里接了酒壶,颔首自退。

    虽然一切寻不出半点错处,可清远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转念又觉兴许自己是多心了。

    见那内官沒过多久又将新的酒壶盛酒上來后,清远便稳了稳心绪。

    在这空挡,柔黛将盏里的酒往地上就手一泼,又对那宫娥:“方才那酒沉了沙粒,你再为孤王重新满盏!”

    宫娥唱诺后为柔黛满盏,又转步往清远那里倒了盏里的酒重满一盏,适才退到了一旁去。

    清远端盏在鼻尖嗅嗅,认得是自己那桃花酿沒被换掉,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徐徐缓下去。

    “來,好景好酒,又换了精致小壶,这才真真不愧任何一方了!”柔黛举盏一迎清远,“与孤王对饮!”

    清远原想避开,可见柔黛正看着自己,也不好再有动作。就咬咬牙一口饮尽。

    “爽快!”柔黛仰脖亦饮尽。

    横竖又灌了王一盏,值了!清远这么想着,又念着柔黛前面比自己多饮了两盏,加之又沒有修为傍身,就算后面与自己对饮,那也怎么都该是王先醉倒的。

    他深知自己这桃花酿的威力,算算盏数应该就快了。

    ……

    二人就这样你一盏我一盏的对饮下來,又不知过了多久,柔黛终于醉成了一滩酥软烂泥。清远也早已举目苍茫、神绪混沌。

    “來……我们,干!”柔黛却仿佛还沒有尽够兴的意思,不住让那宫娥为他满盏。

    “好,干……干……”烂醉中的清远只知道下意识附和,终于一个不胜,往旁边亭柱上一栽,借力把身体倚靠住,适才沒有跌在地上去。

    看得一旁内官深觉不妥,便自作主张的差人上來搀扶柔黛,把王扶上御辇,往寝宫的方向摇摇晃晃抬回去。

    王醉成这样,自然是去不得王后那里了。根本毫无悬念。

    转眼被苍茫夜色笼罩的湖心小亭就只剩下清远一个人,他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子,慢慢行下小亭,往旁边甬道颤颤巍巍的走。

    他到底有些修为,虽身醉而神不会全部混沌,还是有着清醒的理性。

    眼见王的御辇渐次行远,适才真真正正的吁下那一口徐气。想去告知幻兮事已妥帖,又怕万一被谁瞧见,再去王跟前说些什么,沒准王会以为自己跟王后娘娘是姘头呢!

    那可就太不好了,又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清远猛地摇了两下头,借夜光影影绰绰的照明,衬夜沉的不算太深,往自己那间朴素寝屋一路回去了。

    。

    渐次亮起的帝宫灯火,把处于中央的王的寝宫辉映的华美异常、在昏犹昼。

    夜幕沉下來、月亮升起來,一排粉衣宫娥托着白玉盘,绕帝宫甬道一圈圈行走,在夜阑的这一刻,最后一次把粉尘香屑高抛在空气里。

    香从冷处來,那些淹沒在时光断层里再也无人问经的芳华,在这一刻似乎显得愈发落寞了。

    直面由两个侍婢搀扶着从进深一路进來的柔黛,让早早候在殿内的宇坤看得一个心焦。

    他大步迎上去,由婢子手里接过了醉的混沌的王:“这是怎么了?”面色突然变得冷峻,虽在问侍婢,目光却至始至终都停留在柔黛身上沒有离开。

    按理今晚柔黛不该回來的这样早,因为柔黛要去幻兮那里。他早早过來候着,无非是为了让柔黛回宫之后第一眼就能见到自己,免得又兀自乱想胡思。却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了?

    “这……”婢子也不知这话该从何说起,怯怯看向一旁的贴身内官。

    内官忙不迭迎宇坤一步过來,谦谦然曲身行礼:“今儿陛下高兴,在湖心亭赏景时多饮了几盏酒,后來喝醉了。总都督好生照料着就是。”

    “怎么好端端的就喝醉了?”宇坤不解。

    这时醉成一滩泥的柔黛懒懒抬起袖子,对那一班侍从挥了挥:“走……都,都走!”醉醺醺的将他们尽数遣退。

    那些内侍在内官的带领下忙不迭颔首一唱诺,即而行礼退去不提。

    宏宏大殿一时显得分外疏朗,熏香浅浅、夜光悠悠,静谧的美丽而隐然不祥。

    雨后的第一个夏夜里,空气最是清澈,特有的泥土芳香从地心里漫溯上來,打着缪缪的韵律往鼻息间飘散。这样的独特芬芳,很是令人真心欢喜着。

    “唉……”宇坤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牢牢搀扶住萎靡混沌的柔黛,将他半扶半抱的拥着进了内室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