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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章 家中

    嗯,笋干老鸭汤,既有营养也不腻味,正适合秋老虎时候吃,什么老母鸡汤还是留在冬天吃好了。

    对了,还得去抓些鱼,正好八水绕长安,这个时代的关中不缺水,那也就是不缺鱼啊,不过这天气,鱼得吃新鲜的,多放些姜葱蒜老酒去腥,直接清蒸,最有营养了。

    李善心里盘算着呢,刚进后院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怒喝声。

    “绝不可行!”

    “绝不!”

    岳丈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善一头雾水的放缓脚步,悄悄的凑了过去,看见背对着自己的崔信指手画脚的说:“传出去像什么话?!”

    “丈人、岳母住在女婿家……清河崔氏还要不要名声?!”

    崔十一娘嘴带笑意的看着父亲身后不远处的丈夫,小手拉了拉母亲,张氏忍笑劝道:“大郎、二郎都回清河了,你我唯独一女,李家人丁单薄,朱娘子也不擅打理后院,妾身留在这儿襄助一二,以免得十一娘费神。”

    崔十一娘接口道:“父亲,郎君此番仁智宫力挽狂澜,更得陛下信重,只怕无暇分身,难以照料家中周全,不如父亲也暂时迁居庄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张氏眼睛一亮,“除却十日一朝之外,平日上衙是赶得上的,即使是十日一朝,阿郎与怀仁一同上朝……”

    “哼!”崔信冷笑道:“李怀仁那厮,自代州回返出任司农卿以来,别说上朝了,就是上衙视事都极少,如今转任宗正卿,那更是……”

    崔信住了口,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说的也有道理,十一娘如今有孕,朱娘子、李怀仁只怕难以照料周全,还是你我……稍后你与他……”

    背后缓缓踱步而来的李善心里满是腻味,他也挺明白了,崔信肯定是揪着老婆留在日月潭几个月照料女儿来说事呢……但绝不是要责备妻子,而是女儿奴的崔信也想留下来。

    想留下来……但又拉不下脸,非要人家求着。

    “不必麻烦岳母大人了。”

    崔信身子一僵,回头看见似笑非笑的李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怒难当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呃,用后世的话,当场社死啊。

    张氏噗嗤一声笑,崔信拔腿就要走……没脸了。

    李善赶紧拦住崔信,“岳丈大人,陛下命小婿出任宗正卿,此职非司农卿可比,职责极重,只怕难以照料十一娘,还请岳丈大人、岳母大人暂时迁居庄子,照料十一娘。”

    李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张氏将女婿提着的一篮葡萄都洗完拿出来,母女俩都吃了半篮后,崔信终于很勉强的原谅了李善。

    一直在看戏的张氏笑吟吟的问:“怀仁,仁智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含着葡萄的崔十一娘解释道:“月余内,长安城坊间流言蜚语,甚至有山陵崩的猜测,为此三姐大怒,搜捕贼子,斩首三十余人。”

    李善也拿了颗葡萄,笑着说:“虽然甚险,但还好侥幸赶到。”

    顿了顿,李善看了眼妻子,“意外频发,实是始料未及,但有惊无险。”

    “若非怀仁。”崔信阴着脸道:“只怕如今长安已然一片大乱。”

    崔十一娘感受到丈夫投来的视线中夹杂着的歉意,微微蹙眉道:“据说太子谋逆?”

    “是齐王。”崔信低声道:“齐王与坊州刺史杨文干起兵谋逆。”

    “齐王?”张氏大为吃惊,“怎么会是齐王?”

    所有人对齐王的印象都是,这是陛下最宠爱的成年皇子,这是成年皇子中最不成器的一个,简而言之,这是个无望帝王的废物亲王。

    崔十一娘看了眼丈夫,果真是齐王啊,李善在两个月前遁走回家的时候就曾经提及,怀疑齐王有谋划。

    “齐王无此能。”崔信哼了声,“自然是有能人为其策划。”

    “是封伦。”李善咳嗽两声,“只是不宜大白天下,陛下命其自尽。”

    “封伦?”崔十一娘这次也大为惊讶,“天策府司马?”

    李善倒是很无所谓,将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也难怪长安这边坊间流言蜚语满天飞,说起来是这次主谋是齐王,但却有东宫太子心腹杨文干,还有中书令兼天策府司马封伦……虽然封伦是被迫自尽的,但却是在皇城中书省中被拎出来押送仁智宫的。

    等于说,这次的谋逆案,至少从明面上来说,李渊三个成年皇子的势力都参与其中。

    “阿家。”

    崔十一娘看见朱氏的身影出现,立即起身相迎……今天郎君回家,第一时间来探望自己而不是去拜见母亲,虽然朱氏并无不悦,但却是违背礼节的。

    “只管坐着,坐着。”朱氏手中还拎着一篮水果,“山间的野果,尝过了,酸的很。”

    张氏迎上去接过篮子,解释道:“十一娘贪嘴好酸。”

    崔信连连致谢,这个年代婆婆对儿媳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实在不多……呃,如崔信这样的女儿奴也不多,当然了,像李善这样尊重爱护妻子的其实也不多。

    张氏都羡慕自己女儿,在家顺心,出嫁如意,如果能生下子嗣,这辈子都无忧无虑呢。

    “对了,郎君这些日子就借住在……”张氏扯着亲家小声说了几句。

    “待会儿让墨香去收拾,靠东园那处客舍就不错。”朱氏笑道:“去岁阿郎领兵出征,某不是也在借住崔府吗?”

    崔信瞥了眼李善,听听,你母亲这话说得就好听多了。

    崔十一娘吃了几颗野果,有些倦了,被侍女扶着回了屋子歇息,其他人移步到了后院正屋中。

    张氏正色致谢,她觉得女婿在关键时刻率亲卫赶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岳丈在仁智宫……因为在张氏看来,魏嗣王李怀仁不涉夺嫡事,不管是太子、秦王甚至是齐王登上皇位,李善有显赫的军功,还有平阳公主为后盾,并无危险。

    李善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事儿闹得,部分知晓内情的崔信投来古怪的眼神,女婿可不是全为了我,若不赶去仁智宫,不管是齐王还是太子上位,裴世矩说不定真的能咸鱼翻身呢。

    而知晓全部内情的朱氏转着头看着窗外还盛开的花朵,她心里是有数的,儿子为了这场仁智宫事变筹谋准备了很久很久,早就打算好要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仁智宫力挽狂澜了。

    李善连连推辞,崔信嘴巴闭得紧紧的,朱氏一个劲儿的帮着说话,张氏这才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类似她这样的女眷在长安城内比比皆是。

    “记得是七月十五日,突有亲卫叩门,全府皆惊。”张氏叹道:“怀仁未至天明,率数百亲卫疾驰而去……”

    李善离开之后,留下的女眷都迁居进了东山寺,每一个人都在佛前叩拜,为了李善,为了苏定方,为了崔信,每一个女眷都忍受着那种折磨,还好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五六日后,李善遣派的亲卫就赶回了庄子。

    “赵元楷流放岭南,荣九思被斩首。”崔信低声道。

    张氏愕然,天水赵氏与武城张氏是姻亲,无终荣氏与清河崔氏也是姻亲,而且关系都不远。

    这一次斩首、流放乃至族诛的人数都不少,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世家子弟,不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这样的五姓七家子弟,也有不少解县柳氏、太原郭氏、闻喜裴氏这样的门阀子弟。

    世家望族最喜欢用姻亲来增加相互之间的联系,以保证门阀制度的大行于世,这次被连累的人自然很多。

    崔信一个个报出名字,有的是被斩首,有的是被流放岭南,张氏连声叹息,其中与这对夫妻关系最近的是坊州别驾,荥阳郑氏出身,其妻是崔信同枝的堂姐,其祖母是崔信的嫡亲姑奶奶。

    荥阳郑氏与清河崔氏是累代联姻的,如今的荥阳郡公郑善果的母亲就出自清河崔氏,其妻子也是清河崔氏出身,天策府大将郑仁泰的妻子还是清河崔氏出身。

    虽然丈夫、女婿都安然归来,但听到那么多熟悉的名字要么身死,要么流放,张氏也难免黯然……而朱氏、李善母子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李善没有感觉一部分原因是有着他们罪有应得的观念,别说什么家人是被无辜连累的这种屁话,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另一部分原因大抵是与母亲朱氏一样一样的……这点人数,这样的后果,真的不算什么!

    能与那场大名鼎鼎,注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河阴之变相提并论吗?

    有这个打底,朱氏、李善母子真的没什么太多的感觉。

    好一会之后,朱氏轻声问:“齐王?”

    这是朱氏最关心的,就怕陛下心软……这次儿子力挽狂澜,但也将齐王得罪死了。

    “废为庶人。”李善很确定的说:“流放益州道,除却齐王妃之外,女眷没入掖幽庭。”

    李善在心里盘算,估摸着李元吉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李世民不下手,也得被吓死甚至气死……被封伦带了绿帽子的李世民肯定会迁怒啊,然后给李元吉也戴上一顶绿帽子。

    朱氏满意的点点头,问了几句凌敬、苏定方、李客师等人,又嘱咐道:“此番亲卫随你北上,均有功,当以重赏。”

    “是。”李善应了声,“孩儿都安排好了,其中齐三郎伤重,不过如今无性命之危,孩儿许诺收其长子为徒。”

    如齐三郎、周二郎、侯洪涛乃至苏定方这些人,虽然身上都有爵位,但实际上是没有封地的,只是每年从民部领取相应的俸禄而已,这也是他们选择依旧住在日月潭的原因。

    既然如此,李善也不会小气,庄子中的产业分红,基本上是每家都得以分润,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特别是在皂块生意出现之后。

    与此同时,李善也注重收纳亲卫的子嗣,除了苑君璋那个李善都快忘记名字的次子之外,还有顶了个名头的江都郡公万宣道之外,李善许诺收亲卫之子为徒,如今除了齐三郎之外,还有范十一等三四人。

    “阿郎,娘子醒了。”

    外头有侍女来报,李善看看日头,也不废话,撸起袖子就去了前院,在崔信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李善杀了只鸭子,杀了两条鱼。

    黄昏时分,看着女儿津津有味的喝着老鸭汤,吃着蒸鱼,崔信不得不承认,女婿对女儿……虽然不如自己,但也不错。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随着李渊回归皇城,太子面色颓废,以及人人瞩目的秦王李世民举家迁居金城坊天策府,坊间议论纷纷,但明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很多人都知道,前些年东宫占尽上风的时候,曾经不止一两次试图将秦王赶出宫城,陛下也有此意,甚至都在禁苑内修建了一座宫殿……美其名曰二郎征战沙场疲惫,当在此歇脚。

    而如今秦王迁居出了宫城,却带着绝不一样的意图,一窍不通的人在猜测太子,半懂不懂的人在琢磨李渊,懂得人已经在考虑用什么方式去攀附天策府的某些人了。

    马车在裴府门口停下,一只枯瘦如鸡爪的老手探出,有仆役上前扶着,裴世矩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视线扫了扫,轻轻叹了口气。

    总算走了。

    从七月十五日,李善遣派亲卫入长安,被告知可能事变的平阳公主当机立断,即刻节制北衙禁军,掌控皇城后,每一天,每一晚,每时每刻,都有十个士卒持刀为裴府守门。

    当时的平阳公主可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之后也不能断定东宫有没有参与,只是条件发射的第一时间出手掐住了裴世矩这个点。

    裴世矩也很是无奈,他想辩解也没办法辩解,谁让前几次自己都出手了呢?

    就算是去岁天台山一战,裴世矩脱离大队,但他扣住了那份授李善节制兵权来援的诏书……平阳公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若不是李善及时赶到,可以说李渊、李世民死在仁寿宫,三分之一是因为梁洛仁的突袭,三分之一是因为齐王李元吉的蠢,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因为裴世矩。

    现在,这十个士卒终于离开了,裴世矩心情略为轻松了点,但下一刻,有仆役低声道:“有尊客上门,久侯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