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扶苏在边关又一次大捷的消息穿回来后，那些攻讦扶苏的言论便小了很多。
不是没有了，而是因为不敢说了。
攻讦扶苏的毕竟只是一些儒生，但秦国上下的百姓们都对扶苏无比崇拜爱戴。
国外怎么骂扶苏他们管不了，但是秦国国内要是再有人骂扶苏如何如何的话，绝大多数百姓都会不满。
可虽说如此，这样的这样还是有的。
咸阳城，某茶馆。
茶馆向来是儒生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喝茶高雅，而且也花不了多少钱。
在这里点一壶茶可以坐一整天，与其他人高谈阔论，谈诗书礼易、国家大事，抨击时事等等。
而最近茶馆里最常谈论的话题。
便是和扶苏有关的事情。
“唉，太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明明那般仁厚，还时常见到他，能与他谈诗书来着。”“这都不明白？没成为太子前自然要伪装一下，现在本性就露出来了！”“屠杀妇孺老幼，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得出来？”
“是啊，匈奴人是不通教化才那么做，我们可是中原大国礼仪之邦，怎能如此？”“不过话说回来，太子的这份功绩当真是了得。”
“呵呵，你还真的信了？五万打二十万根本不可能获胜！再说边境可有三十万大军，肯定是靠数量碾压，然后再谎称是五万破三十万！”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道理。”
“不然你以为？镇守边疆的可是蒙家双杰，父子两个都是顶尖名将，蒙家本就支持太子，估计是他们打完后把功劳让给了太子。”
“那这么说太子岂不是谎报军功？”“不仁不信，怎么配为太子！”
茶馆里的儒生们各种质疑，总而言之扶苏的功绩在他们口中简直是一文不值。
而就在众儒生激烈讨论地时候，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走入了茶馆。
04老儒生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了。
进来后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然后对伙计说道：“来一壶苦茶。”“好嘞！淳于博士稍等。”
伙计热情地应道，然后便下去忙碌了。
而这名老儒生不是别人。
正是当朝太学博士――淳于越！
他进来之后，茶馆里对于扶苏的议论便停下了，不少人目光都落在了淳于越的身上。
因为除却当朝太学博士外，淳于越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那便是扶苏的老师！
有这一层身份，其他儒生心中自然有所顾忌，不好当着淳于越的面去说扶苏的坏话。
而淳于越也没有和那群儒生交流的意思，他乃当朝大儒，身份不在一个等级。
之所以来这种地方，只是比较喜欢这里的茶水罢了。
每日上朝前来此饮一壶茶。
已经成了他多年的习惯。
不过就在淳于越刚刚端起茶杯，一名儒生忽然来到了他的桌前，向他行礼道：“晚生王新，见过淳于博士。”说罢便躬身作揖。
淳于越是长者，又是太学博士，自然是不必回礼的，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贸然打扰淳于博士，实属抱歉，不过晚生有事情想要请教博士。”王新客客气气地说道。
淳于越闻言笑了笑，直接道：“有何事便问吧，只要老夫知道的，必知无不言。”他在茶馆里也碰到过不少想向他请教学问的儒生，他对这类晚辈都很欣赏。
因此他都是能答则答。
王新闻言也没有扭扭捏捏，直接向淳于越问道：“晚生想要问淳于博士一个问题。”
“博士身为我儒家大儒、又是太子之师，为何将太子教成现在这般模样？淳博士难道不觉得有愧于王上的信任吗？"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而整个茶馆的气氛更是瞬间凝滞一片，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多儒生都震惊无比地看着王新，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朝着淳于越说出这般尖锐的问题！
淳于越身为扶苏之师，扶苏的所作所为，都是会跟淳于越挂钩的。
若扶苏所行不端，淳于越这个老师也有教导不力的责任。
淳于越可是当朝大儒，谁敢当面向淳于越问这种话？
可现在却真的有人这么向他问了！
淳于越的神色很快便沉了下去，望着眼前的年轻儒生说道：“你这话是何意，老夫如何教导太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王新神色严肃非常，盯着淳于越道：“太子是我大秦未来的君王，因而太子的品行如何，将直接决定我大秦的未来！”
“如今的扶苏太子好大喜功，身为太子却偏生要跑至边疆对抗匈奴，还令大军做出屠杀妇孺老幼这种残暴之事！”“此等行径是君子所谓耶？”
“淳于博士难道对此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王新的言语咄咄逼人，直逼淳于越。
而一旁看热闹的儒生们，一个个眼睛也都亮了。
痛斥太子之师，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可是一项莫大的名声！
有人带头，众多儒生也纷纷加入。
“淳于博士身为太子师，当为我大秦培育出一位仁君！我等身为大秦子民，自然需要在意！”“没错！淳于博士当思己过！”
“扶苏公子这等残暴的品行，怎能为我大秦之君？”
“淳于博士想要教导出一位暴君，然后以此遗臭万年吗！”
“博士当思我大秦未来！”
众儒生你一言我一语，将淳于越的脸色说得越发铁青。
最后他竟直接放下杯子。
起身拂袖离去！
见到淳于越离开，众儒生顿时一片欢呼，好似旗开得胜一般。
“这位兄台真是正气凛然，实乃我辈之楷模！”
“没错，将大儒都说得无地自容！”
“刚刚那一番驳斥，真是好生痛快！说出了我等的心里话！”
“淳于博士真是有愧于大儒之名！”
“我若是淳于博士，定要辞官归隐，永不入朝。”
众儒生纷纷对王新夸赞不已。
王新谦逊地地接受众人的称赞，眼角的余光却看着淳于越离开的方向。
嘴角微微上扬。
从茶馆离开之后，淳于越脸色铁青，直接朝着秦王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连有官员问好他都没有搭理。
淳于越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扶苏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全都看在眼中。不论是杀成蛟叛军、挑起秦宋战事；还是最近屠杀匈奴妇孺、封狼居胥，他都一清二楚。
扶苏的这些作为，完全与他以前教导扶苏的种种思想与理念不符合，甚至全部悖离。
但他也不可否认，扶苏的作为于大秦是有利的，而且也得到了嬴政的欣赏，甚至获封太子之位。
因此，他也就对扶苏作为视若不见。
但刚刚茶馆里那群儒生的一席话，实在是将他的心深深刺痛了。
现在的扶苏。
真的是他想培养的那个扶苏吗？
他想要的是一位仁厚温和的仁德之君，但现在的扶苏是仁德为表，骨子里比嬴政还要更加霸道！
连匈奴妇孺都不放过、一并屠杀，更是完全违背了他心中坚守的底线。“这是我犯下的错误……”
淳于越眼神复杂，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议政大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大步走入。
秦国的朝会制度是一日一朝。
这么频繁的朝会称得上是中原五国之最了，也可见嬴政的勤勉。
不过也正是有这份勤勉，秦国才得以突飞猛进地发展。
等文武百官们都齐聚殿内后。
嬴政方才步入大殿，登上高高的台阶，在王座上落座。“参见王上-―”众臣纷纷行礼道。
嬴政微微点头，随后抬手虚托，说道：“众卿平身。”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这些日子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他心情极好，连带着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殿内群臣里扫了一眼后，嬴政便直言说道：“众卿有何事要奏，便速速奏来吧。”朝会上一般都是讨论些不大的事情。
真正的大事只会由嬴政和卫鞅等大臣们共同讨论。
不过嬴政喜欢事必躬亲罢了。
众臣正准备上奏，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臣，有事要奏。”
众人纷纷看去，开口的不是别人。
正是淳于越！
淳于越身为扶苏之师，在扶苏被册立为太子后，身份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他向来很少在朝会上发表意见。
毕竟他只是太学博士，搞学问研究的，政事与他没关系。
今日突然发言，让人有些意外。
见是淳于越，嬴政眉头微挑，问道：“淳于博士，你有何事要奏与寡人？”
只见淳于越从百官列中行出。
然后一路走到大殿中央，朝着嬴政直接跪了下去，深深叩首，沉声开口：“臣淳于越，恳请陛下废除扶苏太子储君之位，重新策立少君！”
淳于越声音振振，传遍大殿。
听到此言，殿内众人只感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扶苏刚刚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劳，你现在说要撤掉他的太子之位？
而且撤掉的还是你弟子的太子之位！
每一个人都盯着淳于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老头是疯了还是读书读傻了？！
大殿之中静得可怕。
嬴政脸上的笑容不再，恢复了平日里的那副冷淡的神色。
他冷漠垂眸，看向跪在大殿里的深深叩首的淳于越，面无表情。
“寡人不知淳于博士出此言是何意。”
“太子为我大秦平定匈奴，永绝边患，立下此等不世之功，你身为老师当为其感到骄傲才是。”
“为何，要让寡人废除太子？”
嬴政淡淡开口。
但任谁也听得出他平静语气下隐隐勃发的怒意！
淳于越没有抬头，只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子虽于我大秦有功，然性格残暴不仁，可为藩守，不可为君。”727“臣以为，太子德不配位，若为我大秦之君，恐将大秦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因而臣恳请陛下……”“废黜太子！”
淳于越深深叩首，语气诚恳无比。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嬴政盯着淳于越看了片刻，随后说道：“淳于博士近来若是身体不适，头脑不明，那在家修养便可，无需来上朝0”今日朝会便先至这里吧，退朝。“
嬴政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大殿，向外走去。
然而淳于越却抬头看向嬴政，神色无比严肃，再次重复道：“臣没有头脑不明，臣恳请陛下废…。…。”“苍髯老贼，给寡人闭嘴！”
嬴政猛地转身，凌厉的声音似雷霆炸响，如刀的眼神落在淳于越的脸上。
君王一怒，雷霆万钧！
“本以为你与那些腐儒有所不同，未曾想你也是这等迂腐之辈！”
“寡人念在你是太子之师，不愿与你计较！你当真以为寡人不敢杀你不成！”嬴政眼中的杀意如若实质。
他不是不敢杀淳于越，而是淳于越是扶苏的老师，杀了会给扶苏造成不好的名声。
他才这般容忍。
可他给了淳于越台阶，淳于越还依然不知悔改！
此时群臣全都震惊不已。
而淳于越虽然脸色很苍白，但目光依然坚定，声音微颤道：“哪怕王上要杀臣，臣依然要如此直言。”“请陛下废除太子！”
刹那间，大殿内所有大臣，都感到一股浩瀚如山般的压力骤然降临。
在这股君威之下，所有人的后背衣衫都全部被冷汗打湿。
只是片刻，所有人大臣全部哗啦啦一片跪了下去，只有淳于越一人站在大殿之中。
嬴政死死盯着淳于越，杀机凛然。
但很快他的脸上就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之色，喉头微动，但最终还是被他忍了下去。“滚！！！”
嬴政吐出这重若千钧的一个字，然后头也不转地离开了大殿。
待嬴政离开，压在所有人身上的压力才算消失，群臣得以获得喘息之机。“淳博士，你是疯了吗！”
“如此触怒王上，你当真是在找死！”
“太子殿下是你的学生，为我大秦立下这等功劳，你为何要提议废太子？”“你这个老疯子！”
群臣一片喧闹，对淳于越怒骂者有之，质问者有之，劝勉者有之。
但淳于越只是沉默不语。
他穿过喧嚣的人群，朝着大殿外走去，背影格外萧索，但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