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不平最近状态很差。
练剑时,剑出得不稳,手不自觉地发抖,心神难定。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拥有剑心通明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剑道上有心不在焉的感觉的。
所谓剑心通明,便是一心向剑。
其心似剑,人似剑,魂似剑。
出剑之时,天地人皆为一剑。
观草时可见草剑,观山时可见山剑,观流河观海洋便可见水剑。
曾经的陆不平,看什么都似剑,看什么都是剑。
御剑之时,乘风而起,便觉风也是剑。
凝剑诀之时,指尖法决萦绕,便觉指尖也是剑。
现在不一样了。
他练剑时竟是连最基本的几招剑式都没能衔接上,出剑时手在微微发颤,就连那刺出去的剑都极其不稳定。
陆不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到瓶颈了吗?”
不久之前,在城主府内,陆不平曾向老剑主这样询问。
老剑主轻抚胡须,一边习惯性地推着麻将牌,一边笑着道:“剑心通明,没有瓶颈。”
“那我为什么……?”陆不平不解。
老剑主突然问道:“剑心通明,这四个字里,最重要的是哪一个?”
陆不平顿了顿:“剑?”
“心。”何君剑纠正道。
他若无其事地推拿着麻将,至始至终看都没看陆不平一眼。
“老朽的心不定,心不宁,心中有恶念缠绕,因此无法达到剑心通明的境界,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
“你和老朽不同,不平……你天赋异禀,从小内心澄澈如一汪清水,因此可入那剑心通明之境。”
“剑心通明四个字,最重要的便是心字,若是心乱了,便不再能够维持剑心通明的状态了。”
陆不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那我应该做什么?”
“随心而动。”老剑主答道:“休息一段时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话语及此时。
何君剑还笑着说了一句:“老夫和其他人都在这城主府里呆着,外头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不知情的。”
“你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老剑主的话里,意思很明确。
他们就在城主府里,城主府外的一切事都与他们无关。
哪怕陆不平出去“里通外敌”和某个魔修小姑娘私会,他们这帮子老头老大爷也全然不知。
听着老剑主的话,陆不平沉默下来。
“我明白了。”
随心而动。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暂时抛弃一些凡尘俗世的枷锁,去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
……
“然后你就来偷看我了?”
此刻。
百花城内的一角。
段间雪一路追到了某个巷子里,将陆不平堵在了深巷内。
“只是过来看看,算不上【偷】。”
陆不平咳嗽两声,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行为。
而段间雪则是眯起了眼:“你是谁?你把我家陆师兄藏到哪儿去了?”
陆不平:“啊?”
“哼,别装蒜。”
段间雪才不相信那根木头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又怎么可能做出偷看自己这种青涩纯情小少年才会做出来的事?
段间雪一个跨步向前,直接抓住陆不平。
陆不平刚想跑,便发现段间雪的力气……大得可怕。
“龙脉加持……”
他差点忘了这茬!
段间雪这丫头现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算是百花城的最强战力。
她身上可是有着半条龙脉,就算不激发龙脉,所带来的增效也依然足够让段间雪轻而易举地制伏陆不平。
妈耶,他现在想逃都来不及。
“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寒风之下。
深巷之中。
段间雪两手捏着陆不平的脸,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假不平的脸皮给扒拉下来。
“别拽了别拽了……疼,我这是真脸!”
陆不平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真气,甚至还本能地掐了个剑诀。
段间雪原本还不想听陆不平的话,刚想发力,直接把陆不平的“假脸”扒拉下来。
结果一看到陆不平掐的剑诀,她整个人当即呆愣原地。
这剑诀,是道剑山的剑诀。
而且这真气也是段间雪颇为熟悉的……
换而言之。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真正的陆不平。
“你……”
段间雪望着那被自己掐着脸的陆不平,那张稚嫩的俏脸上顿时染上一片夕阳般的绯红。
她飞快地收回了手,又有些留恋手上的触感,表情羞怒地道:“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还以为你是别人假扮的。”
“我说了啊……”陆不平揉了揉脸,特别委屈。
段间雪嗔怪地瞥了陆不平一眼,接着眼神闪躲着问道:“那你来实验区是……来干嘛的?不会真是来偷看我的吧?”
“那不算【偷】。”陆不平努力地为自己的行为做掩饰:“至少我是正大光明看的,没有刻意遮掩气息。”
见陆不平只否认了【偷】,没有否认【看】,段间雪的小心脏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那你来……来看我干嘛?”
深巷内。
无人言语。
陆不平沉默着,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段间雪沉默着,期待着陆不平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反正,反正又是什么【我来找你练剑~】之类的话吧……这个木头就这点能耐,肯定又是给了她一点小希望,再让她气得血压拉高。
——段间雪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要说希望,也不是没有。
她仍对陆不平抱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浅淡的希望。
“我是来……”
陆不平想起了老剑主的话。
随心而动。
他接下来的话,必须要城市,随心。
于是,只有二人的巷子里,陆不平做出了回答。
“我是来找你……和我一起练剑的。”
……
……
段间雪倒抽了口冷气。
没事,她习惯了。
她真的习惯了。
反正这根木头就这点能耐。
“我不练剑。”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段间雪虽然心里说着习惯了,但实际上还是气得不轻。
她哼了一声,转声便打算离开,不理会这根傻木头。
结果陆不平却少见地开口:“等一下……”
段间雪的脚步随此言而止。
她回过头来,望着陆不平:“怎么了?”
陆不平低下头,沉思了一阵,这才支支吾吾地道:“你可以……看着我练吗?”
“……嗯?”
“看着就好。”陆不平望着段间雪:“行吗?”
……
“我可是很忙的。”
段间雪严肃地对陆不平道:“实验区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晚点还得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他们之中有很多天赋不错的,也很好学。”
陆不平眼神失落了几分,觉得自己大概是无望了。
但是——
“不过稍微陪你一下也不是不行。”
段间雪背过身,不让陆不平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双手交错在背后,十指缠绕着,背对着陆不平道:“一个时辰哦,只陪你一个时辰。”
少女的背影,比任何清风都要清爽。
陆不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终于笑了出来:“好。”
……
……
练剑。
在一片空旷的场地内。
段间雪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望着场地中央的陆不平练剑。
他的剑还是那么稳,还是那么快,那么玄妙。
以前段间雪看过很多次陆不平练剑,都对师兄的剑法造诣和天赋感慨不已。
现在也是如此。
论及剑道天赋,陆不平定然是道剑山当代第一。
待到小半个时辰过去,陆不平已经练完了三套剑法。
他稍稍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果然。”陆不平低声呢喃。
他现在的剑,很稳,很快,甚至能抓住剑法路数中的那一丝玄妙。
和独自练剑时截然不同。
不需要去询问别人,甚至不怎么需要思考,他就知道了其中原因。
于是少年的目光望向了坐在一旁的少女。
只要段间雪在身边,他的剑就不会动摇。
“怎么突然停下了?”段间雪好奇地问道。
“师……”
陆不平本能地想要喊她师妹。
但仔细想想,段间雪已不算是道剑山弟子了。
于是他打算换个称呼。
叫段小姐未免有些太过生疏。
“间雪。”他如是呼唤道。
虽是白昼,虽是寒冬。
少女的俏容依然因为这声称呼而红得像是夕阳,像是夏日的太阳。
她眼神有些错乱:“干……干什么?”
“你觉得修仙是为了什么?”
不清不楚,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
段间雪也没想到陆不平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沉思了一阵:“为了长生?”
“是么……”
陆不平提着剑,有些茫然:“以前我修炼,是为了证明我不比陆家的其他人差,我可以是陆家的一份子,可以是陆家最值得骄傲的孩子。”
“后来我证明了,因为我拜入了道剑山,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
“进了道剑山后,我认为我修炼是为了不辜负剑主大人的期望,我拥有极其罕见的剑心通明,剑主大人说……我对于道剑山而言很重要。”
“所以我为了道剑山而修炼,可是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陆不平想起了曾经余燕燕对自己说过的话。
【剑心通明】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于道剑山而言,或许是重要的。
那对于陆不平自己而言呢?
“你呢,你是为了什么?”陆不平问道。
段间雪听了听,接着讪笑两声:“我现在可没在修炼啊……”
陆不平换了个方式:“那你现在正在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啊……”
段间雪想了想,接着笑了出来。
“说得好听点,就是为了陈大夫的愿望,为了凡人的崛起,为了各种各样尚未开拓的可能性。”
“但这些其实都是场面话,要说真心的话……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喜欢和热爱而已。”
“喜欢和热爱。”
陆不平盯着段间雪。
少女的眸子里闪烁着独有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光。
因为喜欢,所以去做。
因为热爱,所以去做。
没有那么多奇怪的理由,没有那么多逻辑上的原因。
就这么简单。
随心而动,无外乎此。
“我好像明白了。”
陆不平提着剑,提着那不再发抖的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心脏平稳地跳动着,稍微有些快,但并不是坏事。
“明白什么?”段间雪好奇地眨了眨眼。
“修炼的理由。”陆不平回答道。
“啊?”段间雪脑子有些卡壳。
“没事。”
陆不平笑了笑,接着提起剑:“那我就继续练剑了。”
“欸……”段间雪觉得陆不平怪怪的:“你倒是说嘛,什么理由?”
“我练剑了。”
“我不管,你要告诉我。”
“……”
“你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见?!”
“我没有,我要练剑。”
“练你个大头鬼,陆木头,陆傻蛋!”
……
墙外。
白衣的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真好啊。”
因为担心段间雪的情况所以跟了过来,现在看来陈安宁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无论是段间雪也好,还是陆不平也好。
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并没有出现问题。
甚至还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可喜可贺。
“不过也有些太磨叽了。”
某同样过来偷听的帝尊靠在自家相公身边,低声道:“那姓陆的小子明明都已经懂了,怎么就不肯说呢?”
陈安宁向自家妻子解释道:“青涩的青春期,这事要细水长流,慢慢发展。”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过这段所谓的青春期?”
陈安宁嘴角扯了扯:“……媳妇儿,你的青春期……是多少年前?”
如果说十四五岁是青春期最为青涩的时期的话。
那么对于萧念情而言,那的确是非常久远的过去了。
毕竟她是十七岁零好几百个月……
“你再问?”萧念情冷冷地瞪了陈安宁一眼。
哪怕是自家丈夫,也不准妄议帝尊的年龄。
陈安宁默默地摊开手,表示投降。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不是个好选择。
于是很快就将空荡留给了段间雪和陆不平,让他们能继续在这片空阔的场地里呆着。
一方练剑,一方看着。
段间雪撑着下巴,看着练剑的少年,满眼都是当年的画面。
两家的小孩初次见面,便是类似的场景。
孩时的段间雪偶然间撞见了在后院努力练剑的陆不平。
那时的陆不平尚且年幼,天赋也未曾展现,笨拙地提着剑,认真而又刻苦地钻研着剑招,磨练着生涩的剑术。
他的刻苦和坚持,吸引了那个小女孩。
孩时的段间雪就在一旁,看着陆不平练了一下午的剑。
看着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爬起来。
后来接着好几天,段间雪都能在后院,看到陆不平在刻苦练剑。
她还以为是陆不平的惯例,是他的习惯。
可只有陆不平自己才知道,练剑真的很累,他曾一度想要放弃。
但如果真的放弃了。
那个小女孩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练剑的样子了。
所以他坚持了下来,一直练到了现在。
百花城内。
满满都是初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