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02.寻妻记(三)

    602.寻妻记(三)

    脚下土地好似在晃动。

    陈安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到离渊之底多久了。

    时间仿佛被模糊了意义。

    彻底与人类所理解的生物不同,那离渊之底的无数鬼怪仍然在发了疯似的攻击陈安宁。

    它们看见同伴被灵尘光华撕碎,也依然不曾升起恐惧之意。

    就像是供人玩弄的傀儡,不存在自主意识。

    陈安宁机械式地抬起右臂,抡起杀魂锅便直接砸碎了某只扭曲鬼怪的头颅。

    血浆迸溅,肉块更是炸裂开来,数之不尽的碎末洒在陈安宁身上。

    接连不断地轰杀这些血肉让陈安宁早已被染成了血人,他全身上下的肌肤都呈现出显现的鲜红色。

    奇怪的是,那口黑锅却仍保持着其纯正的漆黑,任何鲜血都无法在其上停留片刻。

    继续,不停向前。

    一步都不能停下。

    ……

    接连三个时辰的杀戮已经让陈安宁达到了异常疲惫的状态。

    最开始时,挥锅砸烂这帮鬼怪脑袋的感觉让陈安宁莫名感到爽快。

    他肉身终究是凡体,平日里上战场也只能看着自家媳妇儿发威,或是见证那炮火齐鸣,狼群冲锋。

    今日他倒是突然享受了一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自然是会觉得爽快。

    只是。

    随着时间推移,这股新鲜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寻找不到萧念情的急躁和自身的疲惫。

    太累了。

    他不记得自己抬起了多少次手,用杀魂锅砸死了多少鬼怪。

    也不记得自己在这片迷乱恐怖的世界里行走了多少路程。

    离渊之底不是专心设计的迷宫,不是游戏里的某个副本,会由设计师来精心策划一条正确的通路。

    它是不规则的,满怀恶意的,根本无迹可寻,甚至完全违背常识的混乱之地。

    别说是路线了,能够被称作道路的地方几乎都没有,想要达到更加深入的地方,陈安宁甚至必须砸穿几面血肉墙壁,或是从数丈之高的地方,沿着边缘慢慢滑落。

    来自神魂的苦痛不断地折磨着陈安宁,久而久之,他倒也慢慢有所习惯这股痛楚。

    只是四周仍然一片黑暗,根本找寻不到任何萧念情的踪迹。

    倘若四周那些鬼怪不在,陈安宁姑且还能休息片刻,让疲惫的肉体经过些许的休养。

    问题是这帮扭曲的血肉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不断地朝陈安宁猛攻,逼迫他的身体动起来。

    “滚!”

    陈安宁怒喝出声,又是一黑锅直接砸碎一道形似树干的扭曲血肉。

    他喘着粗气,满是倦意的眼中透着坚定,一脚踩在那炸碎的血肉上,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行走。

    直到某一刻,他的脚步停顿下来。

    来自百花城的大夫幽幽地望向前方那大片的黑暗,表情有些错愕。

    他愣了几息,方才苦笑着感叹道:“这是不是过分了?”

    没有任何人回答陈安宁的问题。

    只是有道比整座陈家宅邸还要宽硕的身影,正从黑暗深处朝陈安宁所在之地爬行过来。

    它臃肿膨胀宛若水泡般的躯体蠕动着,全身上下满是巨石大小的血洞,每一处血洞内都伸展出碗口大小的硕大鞭触。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那无数条鞭触上竟还长出一只又一只瞪圆的血眸,霎时间成百上千只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陈安宁。

    陈安宁攥着杀魂锅,望向前方那对于自己宛若巨人般的血肉巨兽。

    再次朝前踏出一步。

    ……

    ……

    震动。

    剧烈的震动。

    位于离渊之底的某处,萧念情突然感觉到整座离渊之底都开始震颤起来。

    此刻的她仍然被身后这面血肉墙壁所捆缚住,暂时无法脱离当前状态。

    直到这阵颤抖袭来,并影响到了身后的那面血肉墙壁。

    它不只是单纯的墙壁,而是具有意识的,和其他扭曲血肉一样的鬼怪生物。

    因此在感知到这阵颤抖时,它也不由得愣了一瞬。

    也正是这刹那间的机会,让被困于其中的萧帝尊找到了脱身的良机。

    魔煞迸发。

    砰然一声炸响,萧念情浑身被魔煞所包裹。

    属于帝尊的魔煞火焰将身上缠绕的血肉触须悉数焚烧,进而萧念情反手便捏住身后的血肉墙壁。

    右手掌心猛地向内旋转,魔煞奔涌之下,那面血肉墙壁如同被吸入旋涡般,当即向着正中央扭曲。

    不过几息时间,一整面墙壁的血肉都被萧念情掌中的魔煞旋涡吸扯并撕烂,化作大量的血水流淌下来。

    “哼。”

    萧念情冷漠地望着掌中那团残损的血肉,毫不留情地发力,将其硬生生捏得稀碎。

    紧接着便像是丢垃圾般,随意地一甩右手,将那残留在掌中的邪物清除。

    做完这一切,她冰冷寒冽的神态方才开始转变,那怀揣几分疑惑和期待的眼神,望向了某个方位。

    方才的那阵颤动,必然是因为离渊之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理智在告诉萧念情,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进入离渊之底。

    但不知怎么的,她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总觉得同样在离渊之底的某处,有一个男人正在疯狂地寻找自己。

    而那个男人正在分担着那本该全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安宁……”

    萧念情轻声地呢喃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旋即攥紧了双拳。

    她必须要去与他会合。

    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方才为了脱困,萧念情的魔煞现在也所剩无几。

    只有二人齐心,才有可能冲离这诡异的离渊之底。

    但是——

    萧念情要如何知道对方在哪里?

    如果换做是在其他区域,神魂一扫,萧念情便知对方身处之地。

    然而此刻莫说是动用神魂了,那痛楚和折磨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萧念情身上。

    维持精神意识,守住神魂就已经是难上加难,根本无力去动用什么神魂道法。

    怎么办?怎么办?

    ……

    思索之际。

    萧念情猛然间察觉到身后仿佛有恶意袭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头,与此同时,魔煞也开始在周身奔涌。

    然而其脚下地面流淌着的鲜血突然凝实起来,化作如藤蔓般的血肉植物,倏然间爬上萧念情的双足。

    萧念情刚想要抵抗,视线中央便赫然出现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

    窥见这道身影之时,萧念情分明感知到自己的神魂再次受到了压迫。

    并且这股压迫与先前她昏厥时完全一样。

    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在离渊之底的另一处,有某个男人正在帮她承担这一切。

    所以那股压迫感并不能将她的意志直接摧毁,让她成功地将魔煞运转出来。

    “滚开!”

    伴随着帝尊的怒喝。

    膨胀炸裂的魔煞顿时化作飓风,欲要狂暴地撕碎周遭万物。

    尤其是正前方那道黑影,尽管萧念情无法看透她到底是谁,也无法看透她是什么东西。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道黑影萧念情从未见过,想必她就是此次离渊之底异变的真正原因。

    只要解决镇压她,就能够从离渊之底脱身而出。

    她是如此希望的。

    然而事实却与萧念情的希望截然相反。

    “……”

    黑影似是不耐烦般,张开口吐出一些极其诡异,且不属于任何一种人类语言的声音。

    面对那疾驰如飓风利刃而来的魔煞,黑影也只是默默地抬起右手,似是拍打蚊虫般,将其直接挥散。

    没错。

    尽管是神魂孱弱,疲惫不堪的萧念情,她的魔煞也不是寻常修士所能应对的。

    黑影甚至完全没有受到魔煞的影响,随意地将魔煞悉数拍散。

    随后,黑影朝前方虚空一握。

    萧念情的脖颈被某种无形力量控制住,整个人被硬生生拽到了半空。

    “……”

    黑影口中依旧在说这些什么,那是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语言。

    只不过从语气中可以判断得出,此时此刻的她仿佛正在恐惧什么,正因为恐惧,才要做出一些急躁的事。

    而比起她的恐惧,萧念情的惶然和惊愕要更甚。

    原因无他。

    此刻她脖颈周遭环绕着的那股力量,竟就是萧念情最为熟悉的魔煞!

    萧念情从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魔煞,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要知道魔煞几乎就是萧念情的专属,哪怕放眼整个历史,能够将魔气硬生生炼化成魔煞的,也只有萧念情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被称作古今至强圣祖,其他的魔道圣祖再强横,也无法将魔气炼化成更高级别的产物。

    现在。

    魔煞似乎不再仅属于萧念情一人。

    至少眼前这道诡异莫测的黑影,就拥有萧念情所拥有的魔煞!

    ……

    一步,两步。

    在萧念情愕然注视下,黑影不断地朝萧念情走来。

    她的步伐凌乱而又慌张,明明已经控制住了萧念情,却根本没有胜券在握的感觉。

    黑影朝萧念情伸出左手,将左手对准萧念情的胸口,与此同时,其身影也逐渐浮现出不稳定的状态。

    “……”

    依旧是诡异的言语,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她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什么,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像是人类一样深吸了口气。

    右手继续控制住萧念情,抬起左手,做出穿刺状。

    萧念情猛然间便察觉到她的意图,知道她这动作是要穿透自己的心脏。

    怎么办?

    萧帝尊的脑内不断地思索着脱困之计。

    然而魔煞被用尽,肉身又被这黑影的魔煞所禁锢,手上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法器。

    在思绪内演算的计划一个接一个失败,她眼下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脱困的机会。

    万事休矣。

    于是。

    萧念情闭上了眼睛。

    她打算做最后的尝试,也是听上去最没有意义的尝试。

    思绪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

    在那道剑山秘境之中,她仿佛回到了从前,身为孩子的她在萧家备受折辱。

    直到秘境内出现了一个男人,白衣飘飘,看着孱弱却总是会挺身而出的男人。

    在月圆之夜,那个男人曾温柔地告诉过自己。

    【他们二人的命运会被绑在一起】

    【在需要他出现的时候,不要有所顾虑】

    放下帝尊的威严,仅仅作为他的伴侣,去说出那两个字。

    “救我……”

    一闪!

    漆黑的铁锅从远处飞掷而来。

    黑影的脑袋直接被杀魂锅命中,整个人当即横飞出去,如断线风筝般倒在了满是血肉的地面。

    与此同时,魔煞消失,萧念情重新回归自由身,从半空落地。

    她茫然而又惊喜地望向远处,便见到那身白衣……不,更加准确地说,是一身血衣的青年。

    他喘着粗气,脚下踩着血肉和死尸,右手朝前方虚空一握,将那杀魂锅重新收回掌中。

    似是察觉到了萧念情的目光。

    陈安宁也侧过头,望向了远处那少见地,看着弱柳扶风的孱弱帝尊。

    他笑了笑。

    在萧念情的注视下,轻轻地抬起左手。

    在陈安宁掌中,有着一条尚且没有被完全沾染成血红的手帕,其上分明印着一团纯白的模糊状物体。

    萧念情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安宁符。

    是萧念情曾亲自绣给陈安宁的贴身之物。

    “晚上好,老婆。”

    陈安宁右手攥着杀魂锅,左手捏着安宁符。

    浑身是血的他,正对着自家妻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该回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