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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5.雨声

    六岁那年,柳承空接受了龙脉洗髓。

    除了他母妃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柳承空洗髓的结果。

    大家只知道柳承空从皇城地底龙脉出来之后,柳承空的母妃就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形容憔悴,因此整个皇宫的人都猜测柳承空的洗髓结果并不好。

    龙脉洗髓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某些天赋本身就绝佳之人,在经受龙脉洗髓后会化身妖孽级的天才,冠绝整个天选大陆,更是极其容易成为皇室的储君。

    根据龙脉洗髓的结果,几乎就能判断一名皇亲成员日后的地位。

    像是柳承空的二哥,那就是位不得了的奇才,龙脉洗髓当天金光满盈,从龙脉离开时,整个人的修为都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一时之间成为了整个皇室侧重的对象。

    柳承空不一样。

    既无金光,也无境界提升,进出龙脉前后更是几乎没有差别。

    他被说成是天赋最差的孩子。

    然而就算是柳承空的那位母妃,也认为柳承空没有天赋。

    只有柳承空自己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天赋……

    而是他在六岁那年,就已经和龙脉建立了联系。

    他不需要龙脉替自己洗髓。

    对于其他人而言,龙脉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洗髓是仙人给予的赐福。

    对于柳承空而言,龙脉就像是他的某个朋友,某个帮手,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让龙脉给自己洗髓。

    六岁的柳承空认为那毫无意义。

    因为树大招风,他才六岁,境界不高,母妃在宫中地位也不属于顶尖。

    如果他立刻就暴露了自己与龙脉之间的联系,在皇权争夺的风暴中完全就是在找死。

    所以柳承空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这个得到夸奖就会心满意足的年龄,他保持了非人级别的理智,始终都扮演着一个天赋不高,颇为普通的孩子,就连自己的母妃都没有告诉实情。

    那年,他才六岁。

    而在他十二岁那年,他那“最有天赋”的二哥死了。

    柳承空杀了他。

    当然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借助他人对二哥的嫉妒和愤恨,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做得悄无声息。

    几乎没有人会认为偶然间出现在现场的柳承空会是幕后真凶,他甚至因为看到了杀人现场而表现得十分胆怯,像个普通的自卑的十二岁孩子受惊了一样,完美地躲过了怀疑。

    柳承空不是个正常人,从他孩童时代开始,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其实并不想杀人,只是因为当年他的二哥是储君,而在他看来,这位二哥根本没有领导大烈走向辉煌的能力。

    所以储君必须要换人,换一个更有能力的人。

    柳承空的想法很纯粹。

    大烈皇朝想要愈发辉煌,就必须要选择正确的人来领导。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烈。

    这听上去很讽刺,很像是孩子为了权力而迷失时,给自己找的一个蹩脚的借口。

    然而令人唏嘘的是,柳承空真的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通过一系列暗地里的手段,最终将自己的三哥推上的储君的位置,而并非他自己。

    理由很简单。

    他认为自己的三哥非常有能力,并且其家世背景也十分有利于日后的官场统治集权。

    柳承空当然也想过他自己,他认为自己的能力可以与三哥比肩,只是家世和交际关系远远不如三哥。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三哥,要将他推向皇位。

    那年,柳承空十四岁。

    再后来,柳承空的三哥死了。

    死在了某位圣上身边的奸臣手中,那位奸臣与三哥的母亲不合,且如果三哥身死,他们家族也能够从中得到不小的利益,所以才在暗地里做了一些手脚,害死了柳承空的三哥。

    柳承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他尚未成年,修为也不高,就算知道了对方的毒计,也根本无力去阻挡,只能看着自己认为最有能力坐上皇位的人死去。

    他很愤怒。

    愤怒于奸臣的眼光短浅,愤怒于这些愚笨之人的脑袋只有家族利益。

    同时也愤怒于自己的父皇听从奸臣胡言乱语,愤怒于如此快要腐败的大烈。

    如今三哥已死,剩下的全都是些歪瓜裂枣。

    柳承空不想再遮掩了。

    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烈皇朝。

    结果那些愚笨之人却因为一己私欲而毁了他所有的愿望。

    所以为了大烈,他必须要登基。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烈。

    那年,柳承空十七岁。

    ……

    ……

    萧念情的剑,斩落而下。

    柳承空向后退出数步,稳下身形之际,他怒不可遏道:“混账!你们这是在毁了大烈!”

    萧念情气息微喘,提着魔剑御雪,沉声而道:“不毁灭,何来新生?”

    “只有朕才能给大烈带来新生。”

    柳承空龙袍袖口散出龙脉真气。

    那尊尚未完成的,缺了一角的帝像伫立于其身后。

    柳承空再次上前,那蛮横的剑意欲要再次将萧念情斩退。

    只可惜将大部分龙脉力量都灌输进屏障之后,柳承空已然没有了再和萧念情掰手腕的能力。

    魔剑御雪穿身而过。

    华丽的龙袍被斩得稀碎,柳承空上半身绽裂开无数到血痕,这位自命不凡的千古帝王口中呕出大量鲜血,再次向后退出数步。

    萧念情没有犹豫,提剑再向前。

    最后一丝魔煞被榨干,魔剑御雪化作黑色闪光,重重地击打在柳承空胸口。

    砰!

    柳承空彻底被击飞出去,撞在了身后那尊帝像的底座上。

    狼狈不堪,双腿发颤,却仍是拼尽全力地保持着站立状态。

    因为大烈的圣上是不能下跪的。

    “啧……”

    一击罢了,萧念情本想继续追击,只可惜她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身体摇晃,即将倾倒之际,还是陈安宁快速上前,将妻子楼在怀中。

    而柳承空虽身受重伤,却仍是摇摇晃晃地起身,双眸中含着视死如归的坚毅。

    他朝着远处的屏障探出手去。

    只要将那屏障内的龙脉之力收回,他就还有再战之力。

    只要能把那些力量收回……他就还是这大烈无上的君主!

    只要……

    恍然间。

    柳承空的眼中,浮现出了那道身影。

    名为段间雪的少女,此时此刻重重地落在了龙脉之力加持的屏障之上。

    她来了。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在柳承空好不容易抽出空档,欲要收回龙脉之力的那一刻……

    段间雪来了。

    她高高地抬起拳头,没有丝毫犹豫地朝那屏障砸下。

    ……

    ……

    “柳承空,毫无疑问,你是大烈史上……能够掌控龙脉的人里最强的一个。”

    “你的天赋可谓冠绝古今,无人能敌。”

    “你有这等天赋,自然是你要成为圣上。”

    “你是大烈的天选之子,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大烈前进的基石。”

    “你将被历史铭记。”

    无数的话语,在脑海中快速浮现。

    最终,这些来自他人的赞誉,都化作了过眼云烟,飘散逝去。

    他的耳边,最终只留下了一句话。

    一句柳澜缓缓道出的话语——

    “父皇……”

    “或许有一天您会败在您的高傲之下。”

    柳澜说得没错。

    因为那名从天而降的少女……

    她的天赋,不在柳承空之下。

    ……

    屏障内的龙脉力量疯狂地灌入段间雪体内。

    她并非是要击碎这层屏障,并非是要击碎这层碧玉外衣。

    她的目的是要掌控它!

    就像柳承空掌控龙脉一样,段间雪要从柳承空手中抢过这些龙脉力量的掌控权!

    既然没有经过龙脉洗髓的段间雪也能掌控龙脉,那就说明段间雪的天赋至少不在柳承空之下!

    血液在奔涌,心脏在狂跳。

    龙脉的力量发了疯似的全部钻入到段间雪体内,那本是残缺的半条龙脉如今开始渐渐复原。

    白金歼灭炮的发射,就是为了逼柳承空动用大量的龙脉之力来构建防御。

    如此一来,段间雪就有资格去争夺如此庞大的龙脉力量。

    而做到这一切之后,段间雪几乎就相当于拥有了接近整条龙脉的力量。

    “都给我过来!!”

    伴随着段间雪的怒吼,那层碧玉外衣发出尖锐的龙啸,随后如奔涌的潮流般涌入了段间雪体内。

    气势不断攀升,修为不断增幅。

    苍空之上,黑龙与金龙相互交错缠绕,旋涡状的暴风之眼中央,两条巨龙皆是从段间雪体内显现,又伴随着这场暴躁的狂雨和雷霆,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

    雷雨大作。

    金光与雷霆交相辉映。

    龙脉的力量流入段间雪体内,这坚不可摧的屏障也在眨眼间崩溃破裂。

    本是被隔绝在外的雨滴,终于突破了屏障,倾盆地坠落下来,打在了柳承空和陈安宁等人的身上。

    染血的龙袍被水滴打湿,变得如山岳般沉重。

    本是雄姿英发的大烈圣上抬起头,并没有多少吃惊,只是眼神复杂地淋着雨,注视着远处那名悬浮于空,在风暴之眼内掌控雷霆与金光,举世无双的少女。

    哗啦啦……

    地面湿润得开始容易打滑,雨滴落在铠甲上,又顺着那金属质感的盔甲表面流淌下来。

    柳澜披散下来的发丝也被打湿,水滴从脸颊划过,在下巴处停留一瞬,又很快地落在地上。

    场内。

    再也没有了圣祖的气息,萧念情退场,柳承空疲惫。

    只有那翱翔于空的段间雪,其身上才逐渐散发出了几丝细小的,临近圣祖境的气息。

    柳承空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说话。

    大烈的圣上只是后退两步,靠在了自己那尊尚未完成的帝像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得好似要滴出黑水。

    帝像尚未完成。

    皇城中的军队在灵尘法器面前溃不成军。

    禁卫军也悉数落于下风,不久后就会落败。

    现在就连龙脉,也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深吸了口气。

    遗憾,无奈,苦涩……

    柳承空望着远处的柳澜,数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最终却只能汇做一句话。

    “澜儿,做得好。”

    他随意地从远处找到一把破剑,将其丢到了柳澜面前。

    而他本人则是紧紧地靠着那尊帝像,冷静地说道。

    “现在……”

    “来取走你的皇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