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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尾声(三)

    暮色四合,乌泱泱的铁骑大军朝天音山铿锵迈近。

    身着铠甲战衣的将士们手持劲弩,队列整齐划一。

    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除了王座,几位随行的将军,还有御史段清风,他此时也是铠甲上身,头盔罩面,只有那双忧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无奈的感慨之意。

    当朝天子庆明执意要御驾亲征,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面面红色的镶金战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

    一声声战马的铁蹄嘶鸣踏碎了黄昏的寂静。

    气势恢宏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

    段清风手握缰绳,策马行走在王座一侧,头盔下的表情越发凝重不安。

    在这时候,正前方,广袤的荒原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魅的黑影,竟像是凭空出现的,令人瞠目结舌。

    “律兮兮——”段清风勒缓了马速,掉过头去望着身侧的王座。

    王座上之人气息孤冷,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让队伍停下来的意思。

    段清风又看向正前方的黑影,刹那间,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黑色的身影已逼近了数十米,近得他几乎能看清他的长相了。

    孤身一人,来挑战这当朝天子的千军万马吗?

    段清风简直难以置信。

    蓦地,身侧的王座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似是不屑,又似是在嘲讽。

    在那道黑影幻移着,看似越来越近。

    王座上的皇帝忽然挥起一只手来,下了命令“放箭——!”

    行进的队伍骤停,千万把冰冷的弓弦崩到极致,千万支细长的冷箭对准了不远处的黑衣男子。

    转瞬间,黑压压的箭雨呼啸着射向前方。

    段清风闭下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随着身后战士们的惊呼,他又睁开了眼睛。

    那些数都数不清的黑色长箭根本伤不到那人,他只是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漫天的箭雨在靠近他的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化为灰烬,消散于虚空中。

    王座上的庆明微微冷笑,忽然蛰伏下来,不再发动攻击了。

    他在等待对方走过来。

    夜冥的脸色异常惨白,脚下的步子也轻若浮云,却定定地,目无表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终于,他一人之躯停在了千军万马的阵前。

    战车上的庆明低了低头,仔细地打量着他。

    “孤是该称呼你一声哥哥呢,还是称呼你为弟弟呢?昭明!”当朝天子的声音平淡得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声音的主人,早已注定与尘世任何情感无缘。这个声音,简直平淡得不像一个有血有肉之人该有的声音。

    夜冥不说话,蓦地抬起一只手,当空一划。凌厉的气劲没有攻击向皇帝,而是落在了他的身后,刹那间,辽阔的平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惊人的黑色裂口,裂隙轰轰隆隆着,向四周的土地蔓延炸裂,脚下的土地忽然彻底洼陷了,巨大的缺口中,无数的战马,无数的战士跌落其中,惨叫连连。

    然,当朝天子庆明面对着这样的剧变,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你的母亲舞阳公主天负神力,却自甘堕落,最终只能在红尘中消亡,父皇当年抽干了护城河里的水,要找到你们母子的遗骸,终是徒劳,孤就料到你们必定没有死。”

    夜冥依旧不说话,慢慢抬起一只手,又是当空一划。

    无数的战马惨叫着又在皇帝身后消失了。段清风拨转马头,扭头大望,神色一片骇然。

    然而,昭和大帝却还是一派气定神闲“昭明,这么多年了,你躲在这天音山上,过得可还有趣?孤可是无聊得很呐!”

    夜冥又是一挥手。

    荒原上剩余的战马和战车顿时人仰马翻。

    皇帝身子前倾,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他高超的法术,带笑的眼眸里一丝惧怕的意味都没有。

    段清风却害怕极了,不断地提醒他“陛下,陛下请小心些,那人危险。”

    直到,直到夜冥在弹指一挥间,将他周身的所有人马清扫干净,只剩下他一人一车时,庆明的神情才变得认真起来。

    “你这么做,是想告诉孤,你想要杀孤易如反掌,你想要孤的江山也是易如反掌,对吗?”眯起了眼帘,他冷峭地诘问,想要打破对方死人般的沉默。

    然,夜冥还是不肯说话。

    皇帝俯首咬牙,手握着一把木制的长剑,从战车上一跃而下,慢悠悠地来到他面前。

    “可惜了,孤就是要告诉你,孤才是真正的天子,没有人能杀得了孤,也没有人能夺走孤的江山,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将孤的万里江山搅得血雨腥风,让孤的子民生活在惶惶不安的水生火热之中,孤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恨不能亲手惩治你们这些邪佞之徒,好在,好在孤来的还算时候,在你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孤来收场了。”庆明张开了双臂,狂放不羁的话语恣意地飘散在晚风中,顿了顿,又阴冽地道“其实先皇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你没死,知道你被萧人凤救了去,更是知道你入了魔道,泯灭了人性,虐杀了日月神教前任教主,虐杀了自己的师傅,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不愿意再见你,因为他恨你的母亲舞阳公主,恨不得将你们母子千刀万剐!?”

    夜冥看着他发疯,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漫不经心。

    他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的,因为夜冥残酷而阴冷的一生中,遗留下来的记忆中,仅有皇宫那一段是带着依稀的温暖的。

    父皇会亲昵的把他抱在膝头,给他讲故事,只是在面对母妃时,父皇眼中更多的却是落寞和黯然。

    庆明后退了一步,笑了笑,又神智错乱的说“你知道父皇在临死前都说了什么吗?他说,他这一生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如果上苍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欺骗舞阳公主,依然会夺取皇位,依然会为了皇权,处死你们母子。”

    夜冥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闭了闭眼睛,终于开了口,很轻很轻的声音,似是宣判“庆明,你要死了!”

    皇帝自是不信,冷笑着摇头,猝然挥剑指向了他“孤是真龙天子,你们有谁能杀得了孤?”

    夜冥轻轻跺了跺脚。

    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空,登时失去了重心,跌落下黑暗的万丈深渊中。

    他尖叫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

    然而,很快的,腰上又有一股稳稳的力量托举着他缓缓上升。

    夜冥还是不想杀他,只因在那个瞬间,封存的记忆中忽然又闪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皇宫的一棵腊梅树下,一个小小的摇篮,摇篮里的婴儿牙牙学语,憨态可掬。而摇篮旁边趴着一个年幼的男孩,两三岁的模样,清秀乖巧,双手轻轻摇晃着竹篮的边缘。

    摇篮里的孩子吸允着手指,甜甜地冲他笑,男童也跟着笑起来,嘴里低低地道“明儿,明儿,我是哥哥,我是你哥哥。”

    庆明被大力扔在了地面上,头盔也掉了,身躯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的表情在惊恐之余更显狼狈。

    夜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没人想要你的皇位,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地上匍匐的庆明却蓦地挺起身来,抓起一旁掉落的长剑,径直朝前方的人飞刺了过去。

    “扑哧——”一声,那一剑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夜冥的胸膛,然而,却没有血流下来。

    庆明瞪大眼眸,惊恐地凝望着他。

    夜冥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击,只是冷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庆明却慌了神,蓦地拔出了那一剑。然而,还是没有血花。

    “剑上有清风真人的噬魂秘法,你必死无疑!”咬牙切齿的声音。

    夜冥的身躯终于动了动,良久良久,他艰难地掉过头来。

    庆明变脸失色,疯狂地大叫着,忽然拖着长剑,踉跄着往后跑去,然而没跑几步就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夜冥的目光游离着,却不在他身上,而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似是飘向了不知名的所在。

    然后,他就两眼大睁着,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万籁俱寂,一丝风的痕迹都没有,万物在无声地分崩离析。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轻盈寂静,宛若黎明前的雾霭。

    缓缓地,他疲惫地闭下了眼睛,唇边依旧保持着一缕解脱般的微笑。

    ——

    诸葛小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幽静的溪水旁。

    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切的灾难和不幸都被碾平了,只留下一汪寂静的幻灭。

    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下,却发现般若法师就坐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气息幽冷,一动不动。

    小蝶迅捷起身,提着裙摆,来到般若法师身后,很是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般若法师歪着脑袋,无聊地将手中的石子一颗一颗投入溪水中,看着水面上荡起的波纹,他叹息一声,又叹息了一声。

    小蝶又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旁“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教主呢?”她问。

    般若法师掉过头望着她,嘻嘻一笑“现在,我就是教主!还不快跪下参拜!”

    小蝶一脸的排斥,疑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夜冥呢?”

    般若法师悻悻地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慢吞吞的从袖子中取出了一颗蓝色的心形宝石,递给她看。

    小蝶神色惊诧,因为她已分辨出眼前的蓝宝石正是夜冥额环上那一颗,象征着日月神教教主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势,然而,现在,这颗蓝宝石却在般若法师手中。

    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感觉,可是她尚且活着,跟她签下同生共死血契的夜冥又会出什么事呢?

    小蝶定定地摇头,笑着道“夜冥不会有事的,他那样强大的人又会出什么事呢?”

    般若法师叹息一声,有些怅然地道“我也没想到教主临行前会将位子传给我,大概是因为我帮了他吧!可是,如今这神教上下已彻底瓦解,光明神殿也不复存在,我空留这教主之位又有何用?”

    小蝶默默握紧了手心里的蓝宝石,眉眼波动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欲离开。

    般若法师却一抬手,蓦地唤住了她“圣女,你要去哪里?”

    小蝶坚定地回答他“我要去找沐易航,我不能让他有事。”

    “沐易航不会有事的,先前的卦象显示,此战他定能全胜而归,你就放心吧!”般若法师撇撇嘴,无聊地揪了揪身旁柳树上的枝桠。

    小蝶震住,半响,才回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他,哑然道“你说什么?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是是是,我那时是对你和教主说,此战风云堡大凶,沐易航会战败身死,可我那时也是权宜之计吗?我想着,这样说的话,教主肯定会放松警惕,风云堡的人马才有可趁之机吗?”般若法师歪了歪脑袋,恣意地欣赏着手中细长的柳枝,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物件。

    小蝶的脸色彻底变了,心里忽冷忽热,又是惶惶然,又是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片刻之后,她清醒地指出“你是沐易航安插在日月神教的奸细,对不对?”

    般若法师皱眉,蓦地回首望住她,似是因为她用词的欠妥而稍感不快,却也没有否认。

    小蝶定定地点头,又问“那夜冥呢?他去哪儿了?”

    般若法师一挥手,用柳梢指了指远方的山谷,低低地解释道“换血之后,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命我留在这里照看着你。”

    “换血?”小蝶犹如被当头一闷棍,惊栗地站着,却什么都听不懂了。

    “是呀,你知道的,你和夜冥有同生共死的血契,要想解除血契,就必须有一个人推宫换血,其实也不能说是换血,夜冥他只是动用了自身的法力,将体内的血液都排空了,这样以来,他不会流血,更不会疼,即便他死了,你也不会死!你们的血契就算彻底解了!”般若法师在耳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小蝶的神情却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焦急,蓦地,她尖叫一声,白色的身影一掠,消失在溪水的尽头。

    “欸,我还没说完呢?”看着圣女远去的背影,般若法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一回头对着手中的柳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夜冥在换血的时候疼痛难忍,我还得用法术镇住他,怕他伤到自己,进而伤到你,我真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才勉强能镇住他一时半会儿,你也知道,夜冥那么厉害,外界的法术伤不了他,反而会被他吸收,真是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诸葛小蝶在山涧树丛中疾奔,悲壮的神情像一头受了伤的倔强小兽。

    她要找到沐易航,更要找到夜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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