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柯倩队长！”
“我们连长，他咋不说话呢。”二期士官抹着眼泪，手无足措的模样，显得非常无助。
吴大鹏躺在担架上。
他的大腿动脉，被钢筋贯穿。
军官，以生命力扛到坚持不住，在封口即将完成前，彻底倒下了，整个人埋在水里。
等发现时，已然无声无息。
“我的连长一定疼坏了。”
“都啥玩意啊。”
“柯倩军官，你有麻药么？给他打一针好不好？好大的伤口。”
二期士官浑身无力，他脸上，分不清汗水、雨水、又或者是泪水别的什么。
柯倩憔悴到极点，仿佛没听见，默默跪在担架旁抢救，过程持续了十分钟，但上尉知道没意义。
人捞上来时。
已经无意识！
无心跳！
无呼吸！
瞳孔扩散。
嘴唇呈诡异白色！
这是失去所有生命体征的现象！
和李达被埋不一样。
吴大鹏，失血太多了。
无情的洪流，带走了军官所有热血。
如果！
假如如果！
军官跳进水里第一时间求救，紧急止血手术，那么可能还来得及。
但战斗刻不容缓。
他选择默默承受。
没有去影响官兵们和洪峰的决战！！！
又过去五分钟。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柯倩惭愧站起身，眼眶湿润含泪。
对不起？
不是，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眼巴巴的一连官兵们愤怒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对不起？
军医。
你是我们的希望！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你不试着再努力救一下么？
然而你不努力，我们又怎么办？
我们把连长丢了！！！
回去可咋跟嫂子交代！！！
“你骗我对不对？”
“柯倩军官，不要开玩笑。”
士官眼里燃烧可怕的火焰，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和不愿意相信的愤怒。
牺牲！残酷！
一个小时前好好的。
一083个小时后人没了。
“对不起！我努力了。”柯倩咬住嘴唇重复，嘴边一丝血液渗出来，心情抱歉不安，不敢去看官兵，更不敢去看雕塑一样的营长方战。
“对不起有什么P用？”
“我要我们的连长！”
“你给老子起开！”
二期士官嚎啕大哭，崩溃地推开柯倩，跪倒在泥泞里，努力给吴大鹏心肺复苏。
挣扎而已。
悲伤氛围感染，一连的士兵在抽泣、合成营士兵在抽泣。
柯倩瘫坐在泥巴里，自责低下头，生出无奈和疲惫，眩晕冲击她。
医生，一直有努力，却常常是安慰。
几步之遥，生离死别。
“对不起......”
暴雨中，她孤独的像小野兽抱住自己，无意识重复很多个对不起和“抱歉”。
只是眼睁睁无能为力。
柯倩记得！
合成营列装。
自己和吴大鹏先后被营长点名批评，叫出队列罚站。
跳脱的吴连长，竟还责怪医疗分队耽误进度。
两人互相翻白眼。
宛如昨日。
可是现在他走了。
一句话都没留下，独吞了人间最剧烈的痛苦。
简直铁石心肠。
而面对一连士官质问，面对一群无处发泄的悲伤官兵，柯倩也很想跟着一起哭，一起愤怒，愤怒意外，愤怒与天争的惨烈，愤怒自己没用。
“够了！”
“一连的！”
“出几个人把你们连长送到车上去。”
“剩下的人继续战斗！”
雕塑般的方战复活，他的脸色比恐怖的洪水还要冷冽，压抑悲伤。
第一道洪峰过后。
第二道洪峰就要到来。
根据总指挥部统筹。
第二道洪峰四个小时后开闸泄洪。
每秒过水量将达到恐怖的16500立方米每秒，超越九八年。
所以，牺牲！
只能忍耐。
放到 团身上，一样道理。
合成营官兵怔住，第一次听到命令没有动。
士官哭着还在努力折腾吴大鹏。
“不够啊！”
“再试试！”
“试你个淡！”
方战皱眉，一脚踹开二期士官。
“都憋回去！”
“哭哭哭！”
“觉悟呢？”
“军官班长都干什么吃的？二十分钟，歇够了吧，都领人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合成营沉默。
方战怒了！
“老子再特么提醒在场的各位一次！”
“我们身后！是百万之众！”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一个人牺牲叫悲剧！百万牺牲那叫数据！”
“今天合成营在这里！要是特么的让这个百万数据诞生！那么在场的所有各位！都不配称军人俩字儿！都是罪人！”
“少在这儿儿女情长！”
“没胜利！都给我忍着，想哭！救灾结束！老子陪你们哭一天！哭三天！哭一个星期！”
“现在，滚去筑堤。”
方战用冷硬的、残忍的、绝对理智的姿态，唤醒他的兵。
狂暴的气势绝不比洪水弱。
队伍慢慢动了。
军官开始喊人。
班长扒拉士兵，按照分组归位。
二连、三连，最后是一连，一连的士兵们，默默看了一眼连长，然后头也不回扎进大堤。
“柯倩军官！”方战叫住茫然地垂头跟着人流移动的柯倩。
柯倩本能抱歉：“对不起。”
方战揉揉她头发。
“这个给你！”
葡萄糖！
柯倩小脸一愣。
合成营携带早就已经消耗光了。
全营到现在没有正经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全靠先前发的葡萄糖。
“抱歉，我不需要，给别人！”柯倩脏脏小脸抿起嘴。
“你需要！”
方战摆摆手。
转身再次叫住准备把吴大鹏抬走的几名士官。
中校压抑呼吸蹲在吴大鹏身边。
“老吴！”
“你好好歇歇！”
“剩下的交给我。”
“大堤不会有事。”
“此去路远，要多保重，家里，也交给我，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放心，放心，营长会带你回家。”
说完，方战动手合上吴大鹏眼睛，同时把一包烟塞在他手里。
死者已去！生者继续战斗！
兄弟，你先睡，胜利了我带你回家，如果我也不幸，黄泉路上做伴，你我继续携手开莽。
告别结束。
方战收敛情绪，指挥合成营战斗。
大堤！
数千官兵再次疯狂忙碌着。
不断有人摔倒！
不断有人累晕被抬走！
也不断有累晕的人从帐篷里醒来，挣扎着爬起参加战斗！
时间，在挑战极限意志的过程里慢慢渡过。
第二次洪峰在四个小时后，虽然比第一次洪峰时间宽裕。
但别忘了工程量更大。
暴雨倾盆。
官兵们脑海只剩一个信念。
加固！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大堤！
柯倩奔跑着。
她单薄身躯只能扛起一包沙袋。
柔嫩肩膀，早就血肉模糊。
但没关系。
疼痛和疲惫可以掩盖很多。
战地电广播喇叭又换了一首歌。
......
一切美好，只是昨日沉醉
淡淡苦涩，才是今天滋味
想想明天，又是日晒风吹
再苦再累，无惧无畏
身上的痛，让我难以入睡
脚下的路，还有更多的累
追逐梦想，总是百转千回
无怨无悔，从容面对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
再多忧伤，再多痛苦，自己去背
......
女军官微笑。
要自己去背。
要坚强！
歌词可真好。
她路过担架抬着的甘小宁。
士官第二次累晕。
毫无疑问，等会醒来，甘小宁还会加入战斗。
柯倩小心翼翼把葡萄糖塞进甘小宁迷彩服兜里。
小脸一丝温暖，又照顾一个兵，真好。
但还要加油。
因为脚下的路，不是还有更多的累么。
其实也无所谓啊。
因为我是一名军官。
虽然，我不喜欢当军医，更喜欢当女特种兵，但人生没有那么多想当然。
跑快点吧柯倩！
你还能再跑快点！
跑快点就不会悲伤。
跑快点就不会面对失望。
跑快点他就不会像雕塑一样。
跑快点就不会来不及挽回。
冰冷的世界。
柯倩军官迎着风雨。
一直在跑。
直到第二道洪峰渡过。
大堤！
安然无恙。
阵地爆发欢呼。
几十个基层连队挥舞旗帜。
柯倩眼前渐渐模糊。
胜利了！
真好！
她静静地慢慢地坐下。
很巧！
坐在之前方战的位置。
像一尊雕塑，呆萌小脸乖甜。
嘴里，内脏压抑的血，不受控制渗出来。
胜利就好！
......营长，你说唯有牺牲多壮志，对么？
所以，不要悲伤。
柯倩缓缓闭上疲惫眼睛。
爸爸妈妈。
对不起！
今天！
柯倩军官把一生对不起都说完了。
......
时间，很久很久以前。
柯倩家。
两名高级军官面色严肃。
“坚决不同意。”
柯倩小脸不满意：“为什么？”
少将皱眉：“你有病！”
柯倩“哦“，“我什么病？”
“体弱多病！”少将慎重道。
“切！”
柯倩撇嘴。
另一名女校官，柯倩麻麻认真道：“是真的。”
“可是小时候体质弱不代表我长大后也弱啊！”
两名高级军官冷笑的同时担忧。
如果女儿小时候一累就经常晕倒，又查不来毛病，虽然长大后不再犯病，但肯定不能送去当兵。
“我不管！我要去！当特种兵！很酷！”柯倩开始任性。
“做梦！”少将毫不客气，如果这是儿子，他早开始揍人。
但这是女儿。
一场家庭大战。
鸡飞狗跳。
中间扯皮无数。
足足僵了一个月。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军医！
是少将底线。
他的经验，一名军医，至少没那么累。
......
董小雨抱着两瓶矿泉水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在柯倩身边。
“队长，喝口水吧。”
“队长，给。”
半天没反应。
董小雨愣住，这才注意到柯倩嘴角血痕。
女兵嘴唇抖动着。
“队长？”
“你......”
董小雨意识到什么，她害怕胆怯地伸出手试探鼻息，下一秒，情绪崩溃了。
“快来人！”董小雨大脑空白，试了几次才喊出声。
这一幕，惊动了合成营。
官兵们迅速跑来。
然后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