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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

    (大章节,上传得有些晚了。)

    白衣神女与两尊青衣神人已经消散。

    半旬之后,水幕还会出现一次。

    若是一旬到来,此地剩余人数多过五人,便会有天劫落地,将所有人打杀。

    桓云发现自己埋藏在藻井那边的符箓已经崩碎,显然此地山水神灵已经关闭了仙府出路。

    白玉拱桥这边,鱼龙混杂的各路修士武夫,面面相觑。

    先前桓云好不容易帮着笼络起来的涣散人心,这会儿瞬间被打回原形。

    重归一盘散沙。

    哪怕是六人,都不约而同地后撤,与身边人拉开一段距离。

    唯独白璧与詹晴并肩而立,默默交流。

    一时间天地寂静,落针可闻。

    云上城那对年轻男女,心情越来越沉重。

    年轻女子问道:“师兄,桓老真人护得住我们吗?”

    男子苦笑道:“兴许老真人不愿意杀我们,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女子花容失色。

    男子无奈道:“桓云终究不是自家人,现在我们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许供奉了。”

    片刻之后,两人一起琢磨困境,试图打破当下死局,可惜两人还是没能商议出一个所以然。

    那位风尘仆仆赶来的龙门境供奉,他们两人真正的护道人,飘落在两人身侧,神色凝重,缓缓说道:“不如将那白玉、天材地宝、仙家秘笈,对于老者而言,已经意义不大,更多还是准备未来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够自保,才会开宗立派,到时候所有宝物机缘,便是自家宗门的底蕴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还真看不上眼,支离破碎之后,归于天地,化为灵气,亦无不可。

    此地灵气充沛,尤其是水运浓郁,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千气象。

    老者当下真正关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

    一个是运气太好,所以运气便不好了。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巅道观的三分机缘,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炼而成的碧绿琉璃瓦,水运蕴藉的地面青砖。

    还有两人,一个是他破天荒动了收徒念头的,的的确确与山上道缘沾点边,若是真成了师徒,徒弟境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将来在外边奔波劳碌,与师父里应外合,会让他更加省心省力。说不得元婴也随便吃,师父证道果,弟子拿那金丹与元婴与宝物,皆大欢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不定会死得比较伤心伤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蝼蚁手上?

    或是干脆安排一二,让这个小家伙,死在他那位心爱的白姐姐手上?

    ————

    白玉拱桥附近,已经没有打斗,变成了一场心境上更加凶险的乱战。

    桓云老真人以符阵环绕周身。

    白璧怀捧古琴“散雪”,十八颗压胜花钱,亦是没有收起的意思。

    一时间此地气机涟漪,紊乱至极。

    不过也正好隔绝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窥探。

    六人站定之后,各有心声交流。

    老真人桓云,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

    暂时来看,是只有机会和实力活到最后的人。

    但是这三人,分明各有牵挂。

    孙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云需要为沈震泽两位嫡传弟子护道。

    师门传承,大道之上的未来道侣,自己的良知。

    所以这个局,对三人而言,都会是一个极其难熬的问心局,不输其余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云不是没有想过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这座小天地的古怪规矩。

    但是太过涉险,很容易早早将自己置身于死地。

    相信孙清与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无力,何况还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开口,“先找那五人。”

    孙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该怎么讲?”

    白璧换了提议,“那个黑袍老者,总得先找出来吧?”

    孙清摇头道:“这种人,你以为找到了,便可以随便杀?到时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还是咱们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侯爷亲自出马?”

    很快就有两人附议孙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场厮杀当中,被众人除之后快,谁都卯足了劲都要杀他。

    结果一个言行滑稽的老东西,竟然谁都要心存忌惮,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对他展开围杀狩猎。

    桓云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我们不杀人,只取宝,并且这些宝物谁都不拿,暂时就放在山什么,都是白搭。

    不谈那得宝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着的,还有四十二人。

    白璧说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说好,我与詹晴,可以再拉拢两人,护住他们性命。”

    桓云没有说话。

    因为云上城就只来了三人。

    他桓云,只是一位短暂的护道人,甚至不是那两个年轻孩子的传道人,更不是什么云上城修士。

    至于更多的他人生死,实在是顾不得了。

    孙清虽然不愿意与这帮人掺和,但是她没有开口。她除外,武峮,与自己弟子柳瑰宝,还多出一个名额。

    而少女已经用言语心声,祈求孙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们在访山路上认识的陌路人。

    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孙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年自己遇上那个年轻读书人,不也如此。

    师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没资格与弟子牢骚什么大道理。

    不过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主动与孙清说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孙府主,我与楚兄弟,都信不过小侯爷这拨人,不如咱们联手,先说服桓云老神仙,让他袖手旁观便是,我们先一起宰了詹晴他们,这伙人最是不守规矩,比野修的路子还野,宰了他们之后,孙府主你就是我们的领袖,最后我与楚兄弟,再与你们彩雀府,伺机杀掉桓云一方,如何?最后差不多是我们五人活下,岂不安稳?”

    孙清皱眉不已。

    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那位武夫也不着急。

    对他来说,老真人桓云道法是高,本该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无法一起做大事。

    至于詹晴与那金丹女修,皆是坏水烂肚肠的坏种,远远不如彩雀府孙清这般让人放心。

    而且被他认出身份的孙清,修为足够,两位随从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

    至于那芙蕖国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经亮明身份,不过又如何?水龙宗祖师堂嫡传,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门谱牒仙师,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气杀了我们全部人?

    詹晴其实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一方的处境。

    愈发悔青了肠子。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谱牒仙师,以及山泽野修行事风格的先天不足。

    而白姐姐显然是被他连累了。

    只是让詹晴心情略好的一个结果,是马上就会死掉十八人。

    反正他和白姐姐这边,不但不会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两位临时的“供奉客卿”,队伍当中,那么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胜算。

    与仙府山门相对的白玉拱桥一边水畔,一位肩头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过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

    身上一件锦缎袍子,被那道雄浑拳罡波及,早已松垮稀烂。

    一个野修壮汉与他道侣,两人并肩,坐在这位年轻人附近,壮汉掬水洗了把脸,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笑着劝慰道:“怀公子,不打紧,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着你这一路走来,不都是化险为夷吗?要我看啊,这么大的福缘,该有你一份,咱们夫妇二人,跟着怀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

    年轻人说着一口不算娴熟的北俱芦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估摸着也只会绕路,哪敢去厮杀一番。本来只是想着去书院游学,不曾想会是这么个惨淡光景。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那妇人皱了皱眉头。

    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天到晚只会说些晦气话。

    先前可以忍,是因为这位别洲读书人在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与书院一位夫子有些浅淡渊源,可以勉强进入书院借书抄书。

    一个才四境瓶颈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厮杀起来,倒是热血上头,先吃了北亭国小侯爷一记术法,竟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后又莽莽撞撞冲上去,差点一头撞到那高陵的拳罡当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开,已经死无全尸了。

    不愧是读书人。

    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抹了把脸,一路走来,歪头朝地上吐出好几口血水,最后大大方方坐在年轻读书人身边,说道:“姓怀的,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什么都别管。”

    年轻人一脸茫然,低声问道:“还有厮杀不成?”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桥上,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

    年轻人有些难为情,谁救谁都不好说。

    少女摘下腰间酒壶,递过去,“喝点酒,壮壮胆子?”

    年轻人摇摇头,脸色微红,“柳姑娘,我喝不来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来,一抹嘴,抬头望向山是先行一步,然后御风去了山上,寻找那两位沈震泽的嫡传弟子。

    孙清也没有,不过让武峮三人,一起往南边去看看。

    白璧与詹晴,让高陵只管放开手脚杀人,至于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则被白璧喊到了身边。

    高陵竟是直接摘掉了那副甘露甲,藏在袖中,挑了一把主人已死的长刀,握在手中,飞奔离去。

    白雾当中,高大老人已经收起那本书,站在原地,却与白雾一起身形倒滑出去,故而始终如蛟龙隐匿于云海当中,老者双手负后,微笑道:“若是地盘太小,怕你们死得太快,会少看许多场好戏。”

    半旬过后,他还会有几条极有意思的新规矩,昭告众人。

    例如即刻起,杀人最多之人,可以成为最后五人当中的第二位仙府嫡传。

    那你桓云,孙清,两个暂时还不愿大开杀戒的好心肠修士,还要不要杀人?

    要不要一杀就是杀了个酣畅淋漓,百无禁忌?

    老人转头望向一位早早躲在界线上、挖坑埋了自己的佩刀年轻人,说道:“顺便看看你小子,有无运气和那道缘,成为我的开山大弟子了。”

    那个芒鞋竹杖白衣飘飘的狄元封,发现边界形势变幻之后,骂了一句娘,不得已,只好破土而出,都来不及抖搂满身尘土,继续撒腿狂奔向深山。

    随后黄师突然停步,改变路线,来到土坑处蹲下身,捻起土壤,抬头望向远处一粒芥子大小的逝去身影,笑了笑。

    杀那黑袍老者陈道友,兴许会有些风险,杀你五境武夫狄元封,可真不难。

    山脚五人,各自吩咐下去,便一起登山,约好了一起在山巅碰头,然后共同寻找云上城男女修士之外的其余四人。

    先找到,再决定要不要杀。

    ————

    在深山老林当中,陈平安带着那个名叫金山的汉子,一起逃命。

    别处路线上,高陵出刀凌厉万分,只要被他追上,一刀下去,往往就是尸首分离的下场。

    由于要照顾书生怀潜的脚力,武峮和柳瑰宝行走不快。

    倒是那野修和武夫手底下的两拨人,已经主动聚拢起来,合力追杀那些落单的逃跑之人,十分起劲。

    桓云让那两个束手待毙的年轻男女,无需担忧性命,可以待在原地,也可以继续寻宝。

    然后桓云发现了那个躲藏起来的龙门境供奉,老真人却假装没有发现,继续御风登山。

    山一件事情?”

    柳瑰宝大笑道:“不用讲了,喜欢我呗,怕什么,我也喜欢你。”

    怀潜哑口无言。

    这些不会让柳瑰宝太过纠结的小事闲聊过后,柳瑰宝便开始思量接下来的格局走势。

    脑子有些时候真要比拳头管用。

    那个北亭国小侯爷,就是脑子不够,拳头更不行。

    怀潜在少女聚精会神想事情的时候,看了眼她的侧脸,笑了笑,趴在栏杆上,望向远方。

    其实他想说的那件事情,是想告诉这位什么叫有缘无分。

    因为两人太过悬殊,门不当户不对,聊不到一块的,今天能聊,是他迁就她罢了。

    双方相差太多了。

    修为是如此,谋划更是如此,至于家世,那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其实一直在可怜这个傻姑娘。

    关于此地机缘大小,他应该是最心里有数的那个人。

    是那缕剑气。

    他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顺便一路玩闹,逗弄身边人。

    不过这缕剑气,委实是一桩意外之喜。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要再走一趟北方,见一见那位大剑仙白裳再返回家乡。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北方第一剑仙,应该会出门迎接自己。

    怀潜一想到家乡,便愈发感到无聊。

    看着这帮蝼蚁好似牵线傀儡,左摇右摆,半旬下来,看多了,也会厌烦。

    至于那个幕后人,既然会被那一缕剑气压制,境界又能高到哪里去?

    哪怕不搬出自己的背景,也是可以与那幕后人好好商量的,他得到那缕剑气,对方少了千百年来的长久压胜克制,两全其美。

    转头瞥了眼还在皱眉想事情的憨傻少女。

    怀潜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问道:“柳姑娘,想不想今天就当上彩雀府的府主呀?”

    柳瑰宝一瞬间就倒掠出去,“你到底是谁?!”

    怀潜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他以心声言语道:“来北俱芦洲之前,老祖宗就告诫我,你们这儿的剑仙不太讲理,特别喜欢打杀别洲天才,所以要我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柳瑰宝眼神冷漠,心思急转,却发现自己如何都无法与师父孙清以心声涟漪交流。

    怀潜叹了口气,“柳姑娘,你再这样,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这位年轻读书人模样的外乡人,抖了抖袖子,抬头望向空中,“不与你们浪费光阴了。这点白纸符箓神祇的小把戏,看得我有些反胃。我得教一教这位乡下老天爷,当然还有那位桓老真人,什么叫真正的符箓了。”

    只见他双手各有一物,其中一枚金色兵家甲丸,正是品秩最高的香火神灵甲。

    而这副甲胄,又是香火甲中屈指可数的古老之物。

    被怀潜披挂在身后。

    另外手中,捻有两张青色符箓,轻轻随手丢出一张,微笑道:“缚以铁札送酆都,驱雷公,役雷电,须叟天地间。”

    只见一尊身高两丈的金甲神祇,凭空出现,浑身交织着耀眼的雪白雷光。当它双脚落地之时,山头震动,牵动整座山头的山水气运。

    第二张符箓丢出后。

    一位白衣飘荡的佩剑男子,悬停空中。

    只见他神色木讷,但是满身剑气激荡不已,萦绕四周的天地灵气,皆化作齑粉。

    最后怀潜手心托起一只金色镂空小球。

    里边一道道剑光飞掠,风驰电掣,与小篓撞击之后,溅起阵阵火花。

    此次来到这座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便是想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为了这位可以进阶的傀儡扈从,能够多吃几把金丹剑修的本命飞剑,再借助几分北俱芦洲的剑道气运,破开元婴瓶颈。

    怀潜轻轻晃荡手心金色圆球,然后抛向那位中年男子,“慢慢吃。”

    圆球没入那名剑修傀儡的窍穴当中。

    那一缕巡狩此方天地无数年的剑气,竟是悬停静止下来,似乎在俯瞰着怀潜。

    怀潜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主动选中我的。”

    然后怀潜望向天幕某处,“这么特殊的妖气,还喜欢炼山为食,我们浩然天下可没有这种畜生?”

    天地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

    怀潜眯眼道:“与你商量一下,厮杀过后,我如果杀不掉你,你也拿我没辙,你就跟随我一起去中土神洲,保证你前程极好。”

    云海低垂。

    一位高大老者坐在云海边缘,微笑道:“小娃儿好大的口气。”

    大手一挥。

    一幅山水画卷,铺天盖地,只要抬头,谁都可以看到。

    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这位老人也打算拿出一份诚意来。

    怀潜点了点头,微笑道:“没办法,我家老祖,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

    事实上,龙虎山的一位黄紫贵人小天师,还有那皑皑洲的刘幽州,都是他很要好的朋友。

    那位云海之上的老人,沉默下去。

    怀潜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我就算伸长脖子,让你这头畜生动手,你敢杀我吗?”

    怀潜加重语气,嗤笑道:“你敢吗?!”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

    怀潜环顾四周,“这些个废物,是你来杀,还是我来?若是你来动手,其中有几个,我要一起带走。”

    在深山之中的陈平安,也被这一幕被惊讶到了。

    先前水幕一消失,陈平安就立即换上了少年面容,以及一身青衫。

    这会儿觉得大开眼界。

    还能这么折腾?

    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难道这就算是快意?

    陈平安笑了笑。

    这种人,如果经历与自己一样的境遇,哪怕对方境界再高一筹,应该死了多少次?

    不过道理不能这么讲便是了。

    有此言行,并且能够站在这里说这种话,自有其可取之处,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

    只不过在当下,他陈平安只是看到了对方的其中一面。

    换成陈平安是那人,肯定一样走不到对方今天这一步。

    可陈平安总觉得就对方这样的脾气,和这份不算多的隐忍城府,一旦运气不好的话,还真未必能够活着离开北俱芦洲。

    说到底,也就是暂时还没有遇上猿啼山剑仙嵇岳之流吧。

    不过那人既然选择抛头露面,不再隐藏,定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目前看来,不但有望活着离开,还可以带着那位高大老者,一起返回中土神洲。

    不可否认,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了。

    不愧是从中土神洲来北俱芦洲专门杀剑修的。

    陈平安还不至于无聊到咒他在北俱芦洲栽跟头。

    条条大路,各自登山。

    左看右看,难免有高有低。

    就像那曹慈,还与陈平安在武道一途的同一条道路上,陈平安也无非是埋头追赶而已。

    难道还要扎草人,惦念着对方不得好死?

    陈平安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会儿胡思乱想,不太应该,可似乎还挺有意思。

    对于那个曹慈,在剑气长城的城头上,三场架打下来,陈平安唯一的遗憾,不是什么没有撂狠话,在陈老剑仙和那位女子武神跟前,没面子之类有的没的。

    而是曹慈这家伙,怎么看怎么欠揍,长得那叫一个俊俏不说,好像永远气定神闲,永远目中无人,视线所及,唯有传说中的武道之巅。

    这其实挺气人的,暂时还打不过人家,就更气了。

    慢慢来吧。

    不过接下来的画面,才让陈平安感到头皮发麻。

    只见那个原本吓得跌坐在地的孙道人,竟然站起身。

    然后这个“孙道人”又摔倒在地。

    不过却多出了一位身形缥缈不定的孙道人,好似阴神出窍远游。

    孙道人伸手一抓,将那试图挣扎逃离的残余剑气,驾驭在手,轻轻握住。

    那云海上的高大老人见机不妙,哪怕根本不知道那个孙道人为何变得如此,只管翻卷云海,遮掩身形,想要逃遁。

    孙道人面无表情,“小小妖物,也敢炼化此山,试图染指道观。”

    孙道人瞥了眼那座废墟,似乎有些伤感,望向远处云海某地,“觉得到了这座浩然天下,便可以高枕无忧?欺负贫道这一脉香火凋零,提不起剑了?”

    孙道人手心攥紧,竟是直接将那一缕剑气给捏碎。

    然后双指并拢,轻轻向前一划。

    云海对半开。

    一粒芥子身形,也随之被一分为二。

    怀潜正想要开口言语。

    孙道人转头笑道:“什么玩意儿,年纪轻的,说这些个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若是有那本命灯芯留在祖师堂的,事后告诉你家老祖,来青冥天下找贫道报仇便是。”

    怀潜又想要说话,报上自己老祖的性命。

    孙道人又是双指划下,将那年轻书生当场斩杀,连同那元婴剑修傀儡,坠地之时,变作两片切割开来的符箓。

    孙道人最后低头望向那道观废墟。

    山顶道观供奉之人,是他的师弟。

    与他皆是青冥天下剑仙一脉的中流砥柱。

    可惜师弟天纵之才,登山快,死得也早。

    怨不得那座白玉京了,只能怨他自己拖泥带水。害得贫道这个当师兄的,都没办法替他报仇。

    世间死法千万种,唯独自己求死这一种,最不用救。

    远处山巅,陈平安已经将那些木像碎片全部取出。

    孙道人笑了笑,“小家伙还是如此机敏啊,没浪费贫道这一愣神的功夫,算是自救了。”

    孙道人伸手一抓,将那躲藏在深山洞室书斋当中的狄元封,还有小侯爷詹晴,以及彩雀府少女柳瑰宝三人,一起抓到自己身前。

    孙道人神色淡然道:“你们三人,可愿意追随贫道一起去往青冥天下。”

    他在这座天下云游四方,所攒功德,足够带走三人。

    在等待三个答案的时候,光阴流水似乎停滞。

    唯独孙道人抚须而笑,对远处那位也无碍的年轻人说道:“陈道友,看在那三炷香的份上,破碎木像你就留着吧。”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孙道长,其实是六炷香。”

    孙道人哈哈大笑,一挥袖子,仿佛是不知将什么物件聚拢又挥散,“陈道友,捡你的破烂便是。足够你那把剑吃饱喝足了。”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山头之上,陈平安身前多出了一团破碎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