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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别人来说,凉州这一场数十年一见的暴雪,可能会手忙脚乱,甚至手足无措。

    但冯刺史处理起这种事件,那肯定要比别人从容得多。

    因为陇右就是凉州的预演。

    区别就是在,一个是大旱,一个是暴雪。

    一个地域小,一个地域大。

    但那都是属于突发性的天灾。

    虽然暴跳如雷,虽然急得上火,但这并不意味着冯刺史会毫无良策。

    冯君侯出山的资本,一个是平南策,一个是联吴策,还有一个,那就是耕种法。

    曲辕犁,八牛犁,改进耕种技术,那都算是耕种法。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祭血肉以实汉中,还是祭羊毛以富大汉,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甘蔗红糖等等。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冯刺史都牢牢记着一件事:农业是第一产业。

    手工业也好,毛纺业也好,甚至农副食业,农产品再加工,都是建立在手里掌握有足够粮食的基础上。

    有粮才有资格考虑如何进一步,没粮你搞什么都是沙滩楼阁。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刺史府手里有粮,凉州豪右也愿意帮忙,甚至蜀地的那边,同样可以收集上来不少粮食。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把粮食运到凉州。

    所以冯刺史暴躁也好,上火也罢,不是因为粮食不足。

    当然,粮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足。

    不然张大秘书也不至于说粮食不能按吃饱足额配给。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冯刺史这些年攒下来的大型运输牲畜,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要白白耗费在这场天灾当中。

    这对于从三年前就处心积虑地开始部署,想要搞个骡托化的冯刺史来说,那就是三年积累,损失大半。

    这种需要走回头路的挫折,让冯刺史气急败坏,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让冯刺史气急败坏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对于常年混在南乡交易所的某些人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粮食终于有理由涨价了!

    这些年来,南乡交易所和储备局搞了几次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大酬宾活动。

    让粮食投机都们,尝到了什么叫大汉封建主义铁拳。

    汉中、越巂、江州等地都是朝廷的产粮区。

    黄家和句家带了个好头,再加上何家和李家六房的背刺。

    所以就算是在蜀中世家大本营的蜀地平原,也有不少家族也与兴汉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以说,经过对蜀地世家的整治、分化、收买,朝廷与兴汉会,官府现在已经控制住了蜀地大部分的粮食产量。

    再加上交易所的调控作用,有人想要在粮食方面兴风作浪,难度那是成几何级增长。

    偏偏大汉这些年,外头作战接连大胜,内部的发展势头也不弱。

    底层的苍头黔首至少不用再饿死,努力一点的,全家一年都能吃饱,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再加上一点运气,比如说迁到南乡的,迁到越巂的,居然还有翻身的希望。

    至于上层的阶层,那就更不用说。

    光是新兴权贵,不但能有机会积攒下基业,甚至还有机会弯道超车,打破那些百年风流世家的各种垄断。

    可以说,大汉举国上下,都在享受发展所带来的红利——除了某些守旧世家以外。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守旧世家凭借百余年乃至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让他们仍有机会在苟延残喘的同时,还有些机会偶尔喝喝汤。

    就比如说从前年下半年到去年上半年,魏军进犯汉中,萧关大战,收复凉州之战。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汉魏之间,大交锋就有三次,小交锋就更是数不过来。

    这花掉的钱粮,简直就是海量。

    也就是现在大汉有底气,又是上下齐心,否则还真的未必像现在这么轻松。

    不过即便是这样,大汉的府库存粮,只怕也是不多了。

    待凉州遭遇白灾的消息一传到汉中,南乡交易所的粮食终于有些压不住了。

    “过了过了!已经过两百钱了!”

    交易所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所谓的喝汤,指的就是这种时候了。

    这些年没有吃上大汉红利的守旧世家,手里总算是还有不少田地,有田地自然就有粮。

    粮价涨了,就是捡漏喝汤的时候。

    数年来,粮价从来没有过两百钱,这一回过了两百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事情没那么简单,前年去年的大战,所耗钱粮,不知有多少。”

    “故按吾看来,这官府的府库,怕是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粮食。”

    说到这里,某位民间智囊压低了声音:

    “最重要的是,慕娘子不在南乡!南乡没有慕娘子主持大局,有些人只怕是坐不住啊!”

    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

    “听说现在是冯刺史的弟子和慕娘子的弟子在呢,想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之辈,若是不放心,又岂会放此二人在南乡主持大局?”

    “就是就是!听说那魏家公子,可是冯刺史的开门大弟子,天分出众,代师在南乡学堂授学,就连向老先生也曾称赞过呢!”

    向老先生,自然就是主动退出朝堂,专心做学问的向郎。

    民间智囊嗤然道:

    “天分高,未历历练,就能主持大局吗?汝等可记得当年马谡马幼常?”

    “丞相苦心教授其兵法多年,陇右之战时,初次领军上阵时又如何?”

    只见这位民间智囊口沫横飞地说道,“即便是冯刺史,也是从南征时就初次见识了阵前厮杀。”

    “再到领军平定越巂的夷乱,又在越巂大举练兵,麾下有诸多精兵强将,最后这才在陇右之战时取得大捷。”

    “此理难道不是与南乡此时情况同?”

    说着,这位民间智囊面有忧色地摇了摇头:

    “要是慕娘子还在南乡,这粮价自然是能压下去,只是现在啊,就怕不止要过两百钱啊……”

    不少人经此提醒,顿时觉得大有道理。

    没错啊!

    慕娘子在南乡积威甚重,若是有她在此,粮价只怕连两百钱可能都过不了。

    但若是她不在了,再加上这两年与魏国接连征战,府库空虚,偏偏现在又遇到凉州白灾,只怕粮价不仅仅是要过两百钱这么简单。

    人群中更是有人暗想,这一回只怕不是可以喝汤那么简单,说不得还能吃点肉。

    想想这些年来,多久没吃过肉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

    一个年青人面色通红地站起来,怒视民间智囊:

    “吾听闻,魏郎君与丁娘子,皆是自小就师从冯刺史,这些年魏郎君掌管学堂,从未出过差错。”

    “丁娘子先是跟随冯刺史去越巂,管理诸多事务,后再来南乡,跟从慕娘子身边。”

    “若不是深得冯刺史信任,一般人岂会有这般待遇?故汝之所言,当有荒谬之处。”

    这些年来,冯刺史从一个少年英雄,再到大汉第一郎君,最后成为天下名将。

    乃是不少大汉儿郎心中的偶像。

    如今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偶像,自然就忍不住。

    民间智囊听到这番话,似乎有些羞恼,当下就是冷笑一声:

    “说来说去,凉州白灾,需要的可是实打实的粮食。若是汉中有粮,那你可见有东风快递运粮北上?”

    说着,他又指了指交易所方向:

    “这些日子我都数过了,这交易所里头,要这个月就交粮的牌子,比起以往,可是多了数倍。”

    “你猜,这里头有多少是着急要运往凉州的?”

    从交易所的交易类型和交割时间,推断出凉州的缺粮情况,让在场不少人皆是眼睛一亮,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年青人脸上亦是怔了一怔,但却很快反击:

    “凉州白灾,官府自是要想办法多筹粮食,宁可多不可少,但未必就是一定要指望交易所筹上来的粮食。”

    “这些年我大汉与吴国往来甚密,久无战事,故江州那边,定有存粮。”

    说到这里,他又环视了一下众人,面有得意之色:

    “更兼越巂郡,如今乃是阡陌交通,良田成片,牛马成群,诸君以为,若是凉州缺粮,越巂会不会有粮食运过去?”

    年青人越说,越是激昂,“听闻冯刺史府中,特设有耕种曹,乃是专门研究耕种之道。”

    “冯刺史在陇右经营三年有余,诸位又可知那里开了多少良田?”

    没粮是不可能没粮的,以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兼之又是以耕种之道出山,又岂会落到无粮之地?

    众人想想,顿时也觉得有理。

    虽说凉州确实太远,但这些年来,兴汉会的马队,早就已经深入蜀地人心。

    反正嘴炮嘛!

    兴汉会的马队,这些年往陇上运的东西还少了?

    你凭什么说粮食就运不过去?怎么证明?

    民间政治家,口嗨就完事了,反正亲自去做的又不是我。

    但见民间智囊颇有几分惊异地看向那年青人。

    不要以为这些话说得很轻松。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度缓慢的时代,在没有专门收集信息渠道的情况下。

    有人能把这些信息整理出来,并以此推断出可能的结果,那就已经算是一个具有初步大局观的精英级人才。

    至于粮食究竟够不够,能不能及时运输过去,在不知道冯刺史手里的掌握多少资源的情况下,谁又敢轻易下结论?

    毕竟冯鬼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的战绩和政绩做基础。

    “这位郎君,”民间智囊拱了拱手,“某……”

    他正想要结识这位年青人一番,突然外头传来叫喊声:

    “来了来了!学堂的试卷出来了!”

    “轰!”

    原本还想着要听两人高论的众人,一下子就猛然站了起来。

    只见稀里哗啦的凳椅翻倒的声音,众人齐齐身门口挤去。

    “莫慌莫慌!踩着我鞋了!”

    “你不慌就后面去!”

    “那里那里,在那里!”

    ……

    “排队排队!”

    汹涌的人群挤到前方,但见有数个郎君护着几个大筐,筐里叠着不少试卷。

    “再不排好不卖了!”

    “三尺之外,不得入三尺之内!”

    原本挤得满面通红,乃至破口大骂,看起来战斗力暴表的众人,一下子就被这两句话震慑住了,皆是乖乖地听话。

    “老规矩,一张十钱。”

    “我要二十张!”

    “最多五张。”小郎君站在桌子后面,指了指排成一列的筐子,“一共五个筐,筐拿一张,拿重复的没啥用。”

    “先交钱再拿试卷,自己准备好铜钱……”

    “概不找零嘛,大伙都知道,小郎君快开始吧!”

    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既然都知道规矩,那来吧。”

    第一个幸运儿往第一个空筐里丢了一把铜钱,看也不看,直接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挑选试卷。

    这些试卷,都是学堂这个月印出来考试的。

    要么是印得太多,学生用不完,要么是印得太次,有些地方有黑墨的,要么是试题印得不清楚……

    反正种种原因,在学堂里被当成了废纸,除了拿去茅房擦屁股,就是冬日里拿来当点煤炉的引火,再没其他用处。

    后来吧,凉州刺史府考课选才的消息一出来,再一听这考课的内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南乡学堂。

    想要进入学堂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冯颠子,宁愿选胡人的狼崽子进入,也不愿意开后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在南乡想要学算学,其实也不是太难。

    只要肯花钱,总能从一些地方买到学堂专用的算学书。

    天分好一些的,只要能沉下心来,从基础学起,也总能学会。

    但考课是要做考卷的。

    那考卷怎么个考法,谁也没经历过啊!

    这世上总是有聪明人的。

    进不了学堂,但有人能出学堂啊!

    咬咬牙,花点钱,给家里有孩子上学堂的人家送点好处,总能拿到一些试卷。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考卷不成套不说,还变化不定。

    有市场需求嘛,那就会有市场供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堂的后门,会有人不定时地兜售一些考卷,说是学堂出得太多,学生用不完。

    所以就拿出来给大伙看看。

    学问当然是无价的,但看在大伙渴望做学问的拳拳之心上,就收点纸的成本钱,十钱一张,童叟无欺。

    这考卷可是与学堂的考课同步,最是良心不过呢!

    “前门的补习班开讲啦!快前去报名!”

    几个小郎君卖完了考卷,抬着沉甸甸的箩筐进入后门,又有人在大声呼喊。

    于是众人皆是惊呼,攥紧考卷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包教包会!包教包会,学堂高级西席,连讲二十日,精讲学堂第一年算学之法,包教包会!”

    ……

    仍安坐着的民间智囊,看向年青人,笑问:

    “郎君何故不去?”

    年青人看了民间智囊一眼,反问道:

    “君又何故不去?”

    说完,两人皆是呵呵一笑,笑而不语,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脸上皆有自得之色,。

    感受着怀里书本特有的触感,两人心里同时暗道:“吾有凉州刺史府的考卷集,用得着去抢那些东西?”

    “敢问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上李下明,字叔慎,家中行六,唤我李六郎便是。”

    “哦,原来是李郎君。某姓马名田,字幼常,敢问李郎君从何而来?”

    “汉嘉郡。”

    “某从云南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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