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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连云山,微风徐徐,宁静而又惬意。

    在剑宗山门的后方,有一道颇为险峻的悬崖。崖壁之上,有一块向外凸出的巨石。不知是谁在这块巨石上修起了一座凉亭,其中甚至还放置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让人不得不感叹修亭之人的独特雅兴。

    平日里并无多少剑宗弟子会有足够大的胆子,到这看起来随时摇摇欲坠的亭子里赏玩。但在今夜明月高悬之际,凉亭倒是破天荒的迎来了两位少年。

    “从我进连云剑宗的第一天开始,师傅便会在每天清晨带我来这里。看日出云海,来参悟修行深意。”苏秋然倚靠在凉亭的木栏之上,轻声说道。

    一旁的陈寅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在王空玄被陈寅击败之后,那份所谓的魂血之约便也随即被解除。而获胜之后的陈寅,并没有继续和苏秋然再战一场的意思,直接选择了对苏秋然认输。

    所以,按照剑道之会的规矩,苏秋然没有出手,便夺得了宗门弟子第一人的位置。

    只不过连云剑宗的所有人都知道,苏秋然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宗门第一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几日以来心神恍惚的苏秋然,在那个一袭青衫的少年身骑白马安然归来之后,整个人便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苏秋然在乎的,是陈寅的生死。

    “听说你出关之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修行一事,还是不要强求为好。若是遇到了瓶颈,与其独自苦思冥想,倒不如在山上走走。心境开阔之后,自然能有些许明悟。”陈寅低声道。

    苏秋然莞尔一笑,一双秋水美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明亮如镜。

    “走火入魔,不过是在听到你死在丹霞谷的消息之后,一时心绪难平而已。我本就在冲击地仙境的关键之时,无法平复心绪,自然气血翻涌,魂府动荡。”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陈寅摊了摊手,“况且就算我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苏秋然眉头一皱,冷冷的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历经无数险境都不曾有过恐惧的陈寅,突然觉得心底冒起了阵阵凉意,不由自主的想起来白天被苏秋然打的那一巴掌。

    这姑娘难不成又要给自己来一下?

    满脸苦笑的陈寅,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良久,苏秋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陈寅,你变了。”

    陈寅一愣。

    “哪儿变了?”

    苏秋然吸了吸鼻子,道:“以前你很怕死,现在你不怕死了。”

    少女突然露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

    不明所以的陈寅拍了拍苏秋然的肩膀,低声道:“这不叫变,这叫心智成熟了。”

    “心智成熟的人,是不会随意看待生死的。”

    寂静的山林之中蓦地传来一声鸟鸣,崖壁之间也渐渐吹起了阵阵微风。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一招打败王空玄。”苏秋然道。

    陈寅沉默着笑了笑。

    他并不想过多的提及自己的修为。毕竟,今日以凝气初境击败地仙境的王空玄,已经在连云剑宗引起了轩然大波。更有人暗中推测,自身实力这样强横而又不同于常理的陈寅,并不是通了六脉,而是通了九脉。

    “当初你突然回到陈家,我就隐约觉得你的气息变化了许多。不过说到底,人各有机缘可得,充其量是机缘来的早晚的问题。这样的你,是比几年来醉生梦死的你要好很多了。”

    苏秋然虽然也不知道陈寅为何会有这般变化,但似乎也没有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会突然同王空玄定下那份魂血之约?就算是巅峰时候的你,也不一定就能说有把握将他轻易击败吧?”陈寅皱眉道。

    没想到苏秋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对他怒斥道:“因为生气!”

    “生什么气?”陈寅一脸迷茫。

    “生气需要理由吗?”

    “那生气就该和人定魂血之约吗?”

    “你管不着!”

    看着双手环胸,满脸愠怒之色的苏秋然,陈寅只好在心中暗暗苦笑。

    在他看来,战胜境界比自己高的修行之人,或是炼制一枚地品五阶的灵丹,都不在话下。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去明白所谓的少女心思。

    他知道曾经的陈寅十分喜欢这个姑娘,但此时的他,除了拥有着这副躯体之外,几乎和那个陈寅没有什么关系。

    而他这次从云墨城赶回连云剑宗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苏秋然不在剑道之会上输给王空玄,从而将魂血之约解除掉。对于这个曾经无数次帮助过自己和弟弟二人的姑娘,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虽然从苏秋然得知陈寅的“死讯”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这个在旁人面前一向态度冷漠的姑娘,并非没有自己所在意和关心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秋然对陈寅暗含情愫。

    只不过,陈寅没有办法来接受这份情愫。

    虽然苏秋然的容貌姿色都极为过人,甚至可以说与陈寅见过的许夏和上官飞燕都不分伯仲。但是,身怀血海深仇的陈寅,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位姑娘受到自己身世所带来的牵连?

    他还要回到星河域,还要面对极为强大的对手,还要将自己遭受的苦难全部还给曾经背叛他的人。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也是一条随时都充满着危险和困境的路。

    陈寅不希望将任何人牵连进来。他知道,自己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要独自前行。

    山崖间,风声呼啸。

    沉默已久的陈寅,看着面颊绯红的苏秋然,轻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良久,亭子之间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知道君竹去了西疆参军,那里距离魔界很近,所以他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我不求你陈寅将来能有多高的修为,只希望你能为了你弟弟,好好活下去。陈家,不能再失去亲人了。我也是。”

    不知是不是在崖壁间吹了太久凉风的缘故,苏秋然的眼眶之间有些微微泛红。

    然后,这个揉着眼睛准备离开亭子的少女,在向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间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她回过头来,将陈寅青衫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些许褶皱抚平,然后帮陈寅紧了紧衣领。

    如同一个为即将出门的相公打理衣衫的贤妻。

    “这样暖和一点。”

    说罢,苏秋然玉足轻点,飘然而去。

    这是她在叮嘱,也是她在送别。

    苏秋然知道,如今的陈寅,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安居于一座青阳小城,只要她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到。

    女子的心思,在简单的动作之中,就能深切的表露出来。

    呆立在原地的陈寅,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在星河域所听到的一首歌谣。

    “少年一去,不知归期。所寻壮志,何思别离。青山外,云水里,可知当年明月似情意,可知伊人相忘江湖里?”

    此歌无名,却唱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