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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的天空,虽高悬着让人觉得心烦的骄阳,但也有飞鸟长鸣而过的湛蓝。

    只不过,这片原本会使人惬意的绿洲,却似乎在诉说着不久之前那场惨烈的悲歌。

    在脱离了方才那生死攸关的险境之后,商队众人,重新忙活了起来。

    只不过,一股夹杂着些许哀伤的恐惧,却始终弥漫在众人的心头。

    虽说外出行商一事,本来就可能遇到一些贼人的劫掠,但如此血腥的场景,对于这支在江南郡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商旅们来说,都是平生仅见。

    几名女眷侍者,躲进了一辆马车之内,根本没有心思再去看一眼这不久之前还让她们感到欢愉的绿洲。而一些祝家的男仆从,则在尽力的清点着商队之中的货物,同时从随身的行囊之中找来了些许丹药,送到了那些在方才的激战之中受了伤势的武夫护卫的手中。

    而另外一些没有受伤的武夫,则在一片还算干净的泥土之间挖出了一座坟墓。

    说到底,这支商队确实十分幸运。尽管被数百名影军恶徒包围,尽管经历了一场在他们看来也毫无生还希望可言的厮杀,但直到最后,商队之中,也没有太大的伤亡。

    但是,一名武夫护卫身首异处,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李二哥,我听说你和哥哥二人自幼就是孤儿?等回了风烟城,不如直接来祝家吧,我会将你好生安顿。至于这次要给你们兄弟的银两,我会再加上许多的。”

    在将那名死去的武夫护卫埋葬之后,一旁的祝箫面色凝重的说道。

    而在她的身边,一名跪在坟墓旁边,眼含泪花的男子,在听到祝箫的话之后,只有失落的点了点头。

    他和哥哥是风烟城人,从祝家此番离开江南郡之时便在这支商队之中做了护卫。只是没想到,他的哥哥,却在归途之上,永远埋葬进了这片荒漠之中。

    祝箫长叹一声,走向了不远处那名独自坐在黄沙之中的少年。

    而对方的衣衫之上,依然布满了着杀戮之后留下的血迹。

    越是靠近少年,祝箫便越发觉得身上的寒意变的浓重的了许多。这份寒意,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刚才的那番凶狠无比的屠戮,对祝箫造成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惧的震撼。更因为,少年的身边,放着一柄湛蓝的长剑。

    少年周围,黄沙含冰。

    “把我的那份银子也给他吧,我对这东西,没什么需求。”

    背对着祝箫的陈寅在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对于陈寅来说,此番跟随商队去往江南郡,本来就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八十两银子,而是为了寻找机会入海踏上明洲东侧的炙炎洲。

    银子这种东西,对他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他可以随时炼制丹药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上官飞燕给他的行囊之中,也有着数目不小的银票。

    没有救下那名武夫护卫,陈寅觉得有些自责。毕竟,如果不是他和那黑甲男子纠缠了片刻,让影军冲到了商队跟前,那么商队之中就不会有人被夺去性命。

    他是心狠的人,但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哪怕他只跟那名护卫打过几个照面,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他却始终不认为对方应该死在这片荒漠之中。

    他有把握救下所有人,但却在此时留下了些许遗憾。重生之后,他明白了许多东西,也知道自己的前世并不像人前那般风光,而是充满了残缺和遗憾。

    他并不想在凡域也留下太多的遗憾。

    “你。。。没有受伤吧?”

    在距离陈寅几步之外的地方,祝箫停下了自己的身子。不是她心生胆怯,而是因为陈寅身边的寒冷气息让她根本无法靠近。

    “我没事。”陈寅微笑着摇了摇头,“等商队收拾好了,我随时都可以一同出发。”

    祝箫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起初她以为这个少年虽然是修行之人,但实力并不会比于书和钱烈虎强,在商队之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角色。甚至直到进入荒漠之前,她还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八十两银子花的太过无谓。

    在发觉于书和钱烈虎莫名失踪,而陈寅却始终跟在商队之中的时候,她才对这个少年的看法有所改观。

    当遇到荒漠中影军之人,商队也被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所围杀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和几名女眷侍者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会落得个什么可怕下场。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寻短见的准备。

    但是,陈寅以一人之力将影军斩杀殆尽,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也让祝箫在庆幸自己脱离险境之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面庞之间看起来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

    看着沉默而立的祝箫,陈寅不禁觉得有些无奈,随即轻声道:“你是想问我到底是谁,还是想问我究竟有多厉害?总之,我知道你要夸我。不必害羞,怎么夸我都行,我这人脸皮厚。”

    被陈寅这样逗弄,祝箫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揉了揉有些发烫的面颊,嘟嘴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陈寅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等出发的时候我再叫你吧。”祝箫的俏脸有些泛红,“你的那份银子,我还会给你。至于李二哥,就不用你去操心了。”

    看着捂着嘴巴快步离去的祝箫,陈寅有些莫名的感觉到,这个一向面目冷淡,却在面临影军之时也能有那般坚毅而果决表现的少女,倒也会不时的展露出一种小女子的羞涩难言之态。

    谁家少女不迷离?

    他摇了摇头,将黄沙之中的惊鸿长剑,放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

    在这柄剑将黑甲男子切成两半之后,便在陈寅的指引之下回到了他的空间戒指当中。先前再度拿出,是因为陈寅需要借助长剑之间的寒意来平息自己杀戮之时无比起伏的心境。

    如果他用这柄惊鸿来屠杀那些影军汉子,恐怕比那柄长枪的威势还要快上许多,更要强横不少。但是,陈寅并不想让这柄长剑沾染过多的鲜血。

    修行之人,若要稳固修行本心,则须保持心境的清澈澄明。一味的杀戮,不仅不会帮助修行者提升自己的修为,而且会动摇修行者的本心。若是屠戮生灵过多,还会有坠入魔道的可能。

    在陈寅看来,方才他在击杀那些影军之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入魔的迹象。

    当初在星河域,虽然也有不少魔族之人死在他的剑下,但人魔两族,天生就处在对立的状态下。当时的陈寅,为星河域万千子民而战,自然是一身正气,完全不会生出些许邪恶之意。更何况,他在星河域之时的修为,要远比如今强上许多。

    魂府稳固,修为强横,一意修行。他的本心,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但不久之前的他,完全是因为自己心中无处宣泄的怒火,才让他毫不留情的将身边所有的生灵尽数斩杀。这是一次迟来的发泄,但也是一种对生命的冷酷审判。

    毕竟,他屠杀的,不是魔,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但从某些方面来看,人族之中的恶徒,与那些食人血肉的魔族,并没有多大区别。

    即便他不杀那些影军之人,对方也不会让这支商队留下几条生命。

    有时候,人比魔更可怕。魔族害人,因其天生秉性。人若有了心魔,那就是对无辜者的灾难。

    惊鸿的寒意,让陈寅起伏的心境平息了不少,也让他的思绪变化了许多。

    起初他以为自己的魂府必然会因为这次屠戮而产生些许动荡,但从这短暂的休憩之中,陈寅并没有觉察到体内的魂府有丝毫的变化。

    “杀戮虽然痛快,但却不一定对修为有多大帮助,真正的大道,是万法自然。”陈寅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忙碌的商队之人。

    那些人虽然依然留有几分心悸,但表情之间,却明显放松了许多。即便绿洲之间还躺着数百名死尸,但却无法掩盖那些活着的人勃然而发的生机。

    “生死,在于人,也在于天命。我已经死过一次,以后的日子,我会好好活,也会让身边的人好好活。”

    陈寅暗叹一声,将惊鸿收入了空间戒指之中。随即,一股柔和的魂力,将残留在他身躯之间的血迹尽数涤荡。

    陈寅将黑甲男子的那杆长枪拿在手中,然后来到了埋葬着那名武夫护卫的黄沙坟墓之前,将长枪插在了坟墓的边上。

    武者,生为人杰,死为鬼雄。这杆沾染着仇人鲜血的长枪,就是对亡者最好的祭拜。

    跪在坟墓边缘的男子先是一愣,然后郑重的对陈寅拱了拱手。

    “多谢陈兄救命之恩!”

    “我没能救下你哥哥,你不用谢我。这杆长枪,算是我对你哥哥的惭愧吧。”陈寅低声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整装待发的祝箫,对坟墓边上的二人挥了挥手。

    “好了,走吧。”

    骄阳之下,陈寅再次跟随商队踏上了东行之路。

    那些被他留下的数百亡魂,无一再敢望其项背!

    生为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