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季承衍醒来时，因为时差的原因，早早地起来，时间不过也凌晨，天色还蒙蒙亮，布着一条浅灰色的幕布，有阴雨。
透过落地窗户看到顾溦早早地便搬着工具，下意识地往外探去，被葱绿的树荫遮挡了身影。
进了花房后，看着她穿梭在大片大片的蔷薇花瓣中，或住驻足停步，或戏于花间。
她没再戴着任何面罩遮掩面容，她只戴着一顶贝雷帽，帽檐在眼睑上落下一层阴影，白皙的肌肤露在外，于一片红花之中，恰如白玉染血。
弗陵听到身后有脚步，以为是父亲也来看花房里的花了，却不曾料想，会是季承衍。
“这么早就起了？”弗陵诧异。
季承衍：“顾溦。”
他只是喊着自己的名字，却是什么也不见他做。
目光未曾移开，让人不由测目，匪夷所思。
“嗯？”她语气挑高。
“之前一直有些怀疑，可现在，我忽然想起一些事......”他欲言又止，忽然嘴角扬了一扬，好笑不笑地盯着她看，眉目中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弗陵茫然，见他又说又停，欲言又止的状态，索性也不去管，专心侍弄自己的花草。
“顾溦，你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吧？”
弗陵嘴角一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两年前，报道上铺天盖地都是你出事的文章。两年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弗陵蹙眉，背过身去，蹲下身来，抓起手中的小铲子，在地上有一次没一下地挖了又挖，把土弄开，又填回去。
季承衍近前一步，随着她蹲身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起来，倒逼得她往旁侧紧步一退。
“你没出事，为什么之前都是你出事的消息？”
弗陵眉心紧蹙，实在也忽视不了旁边这人的存在：“你以前认识我？我之前好像没去过国内。”
季承衍微微抿着唇角，眼角低垂着，轻声笑道，“我曾经受邀过参加一个服装展，在台下看过你的表演。当初你轻松化解了一个注定滑到的危机，轻盈灵巧的身姿和专业的素养在台上让人印象深刻。”
“哦。”简简单单，没有然后。
过去的她是顾妈妈的专业御用模特，每次她一有设计作品出世，从来都只是为自己女儿量身定做，这也是她坚持这个行业多年从未失去过兴趣的缘故之一。
后来，也因为顾妈妈设计的作品广为人知后，连带着女儿也水涨船高，弗陵记得她从小到大应该就没穿过其他设计师的衣服，但凡多撇一眼其他品牌，都难免有一种深深的背叛。
弗陵从兜里将面罩取了出来，原本就疏忽了家里还有外人的存在，就没带面罩，而且还是在三更半夜。
他到底是有多闲才会出来？
顾溦自从在名义上死去过后，两年弗陵回归，但一直没让父母更改死亡状态，所有人都当她红颜易逝。
如今怎么解释自己的复活？
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多半会将他吓死。
想了想，反正也被看光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有任何意义，将面罩重新放回兜里。
弗陵勾了勾唇角，“你怎么就没想过，或许我只是长得像，又或者，大晚上的，我是怨气太重，厉鬼化身而来？”
季承衍道：“所以，两年前你是真的出事了，你见不得强光，是不是也因出事的原因？”
“嗯。”弗陵侧眸看了过去，目光直视着他。
“死过一次是真的，活过来也是真的，活过来后，见不得光，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能保密。”
算是信任吧，这件事除了他之外，不曾对任何外人开口提过。
季承衍一时紧抿着唇角，直至发白，却始终，不再吭声。
弗陵见他一脸的沉默，笑笑说起别的话题：“你这么早就起？”
季承衍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开，“倒时差。”
他在想很多事情，明明见不得强光，那一次在机场里被无数照明灯追着跑，被迫在镜头下强颜欢笑，当时还不明白她心底的抗拒，如今才彻底地清楚自己到底是有多自私自利。
弗陵蹲下身去，去将盆栽里的花草松土，施肥，说通了之后却心思各异。
他说以前看过顾念走秀，如果照着他这样说，顾溦应该也会有影响的才对，可自己无论是如何搜肠刮肚，好像什么也没找到。
想不通，自然也不再多想，如今就只能祈盼对方，不要多嘴多舌，要不然日后麻烦的还是自个。
按照这段时日对他的理解，人品还是有几分保证的，应该会保密的吧？
“那面藤萝花栽得很不错，你很用心。”
季承衍忽然说起，目光转向看她，想听她多说说话。
“是我爸的作品。”
“这里的蔷薇......”
他像是在而没话找话。
弗陵说：“这里全部都是我爸养的，你要弄坏了一根，就是要他老命。”
季承衍无声地咳嗽了一声，像是在稀释尴尬的氛围。
弗陵反问：“你什么时候要回国？”
季承衍：“或许是今天，你呢？”
“不一定。”
弗陵倒是希望对方能早点回去，没人给她发小尾巴的照片，也不知道过得到底好不好。
季承衍剑眉微挑，“是因为要打官司的事。”
“是我爸妈有点固执要将我留在身边的想法。”弗陵掸了掸后槽牙，“不回去也有可能，如果真是那个样子，小尾巴或许就要拜托你再照顾一段时间。”
“那你自己的想法？”
“在哪都是家，当初我爸妈本来就不同意我跟我哥哥回国，还是我自己偷拿了身份证和护照跑去机场，我哥才迫不得已带上我。”
弗陵耸肩笑了笑，转过身去，给西侧墙面的饲弄那里的花草。
要说通顾家两父母倒是棘手得很，要是哥哥在，怕是还能劝得动两人。
“你想要回去的，毕竟小尾巴还在国内，是吧？”
季承衍说：“而且我工作的属性你也清楚，若不然过去也不会一直让你帮我照顾大橘。”
“当初不带小尾巴一块过来只是觉得检疫这块有点麻烦而已。”
弗陵原本是打算让他回去后便交待顾峯去给自己办理检疫这一块的事情，将小尾巴给自己寄回来。
“现在办也很麻烦。”他说。
季承衍猜测出她的打算，“而且，小尾巴要是走了，大橘怕是也很十分难受。”
“我为什么要考虑两只猫的感受？”
弗陵巴不得拆散它们，也免得自己终日里惶惶不安地想象着会出事。
季承衍剑眉紧蹙，语气严肃了几分：“你曾经跟我说过，养小动物还是要用责任心的。”
弗陵蹙着额：“怎么好像你在用孩子将我绑住一样？”
季承衍倾身过来：“那你要不要？”
弗陵喉咙口滚动了一下，往旁侧偏开，严肃地拒绝了。
······
吃早饭后，顾爸爸收拾着饭桌时，见她还在扒拉着不剩几粒米的碗筷，神色恍惚不定，以后她还是在为不能回国难过，便说起。
“你若是要回国的话，你一个人爸妈也不放心，刚好季先生也要回去，你跟着他一块，我们也能放心。”
弗陵顿了一顿，“你们昨天不还说不同意我回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妈妈从后方走了过来，在她发顶轻轻地揉了揉，说起。
“早上吃完饭的时候，季先生来找爸妈谈过，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爸妈也不能一直管苏着你，但你回去后，一定要事事小心，知道吗？”
顾爸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让他带你回去，爸妈也放心。”快点把那个小白脸季承衍赶走，自己的妻子也能少寻思着别的男人。
弗陵还是不明白，怎么就过了一个晚上而已，态度反而就变了？而且爸爸的反应更明显，都可说得上是迫不及待了。
顾爸爸看了看她：“等爸妈将官司都打赢了，我们再回国去看你的。”
······
茫然的她带着不解跑去跟季承衍要个解答，“你是如何说动我父母的？怎么我爸妈说是你的缘故他们才同意我回去？”
季承衍没料想到她会闯进，身上敢脱下来的衣裳也重新套了回去。
弗陵视线偏向一侧，用余光探着地上的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
季承衍将衣服套上去后，转过身去回道：“跟你哥哥讨要了一些技巧。”
“一哭二闹三上吊？”弗陵不信。
就算他戏演得好，可父母也不是傻蛋。
何况，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试过。
季承衍微抿着唇，看着近在咫尺，逼问自己的女孩子，舌尖掸了掸后槽牙，不由失笑，语气低了几分：“差不多。”他不至于。
“我又没让你去帮我说动父母，你做这些又是什么？”弗陵问他。
有一种被卖了钱的无力感悄悄地在心底滋生着，疯狂生长。
季承衍将手机打开，屏幕上显示的是穆淮给他们订的两张飞机票，“这是航班的信息，晚上飞，可以吗？”
“你......”她是想回国，但这种感觉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弗陵见他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箱，将他的行李箱往下压，蹲下身，对他道：“我是想回去，但你总得跟我说，你跟我爸妈到底说了什么？你们怎么都怪怪的？”
从今天顾家父母见到季承衍，脱口而出的都是第一眼很亲切，她就觉得莫名其妙。
季承衍看着她，一时无奈，眼角微微垂着，似笑非笑，想做什么，又始终开不了口。
“没说什么，你上回不是说，给两只猫买了小饰品吗？记得带。”
······
不管是什么原因，到底能回国便好。
父亲之前说过会有人去找杜邵阳，官司的事情也让她不要多管，她虽然有心，但也因为身体的受限，索性也就随了他们。
回国的机场上，少不得又得看到季承衍家的粉丝在迎机。
弗陵见识过上回接机的麻烦，这次下了飞机同季承衍商量，分道扬镳，她可以自己回家。
可季承衍以顾家父母交待要安全送至家中为由，出去将粉丝引流走后，坐上保姆车后，引走一批私生饭。
可其实，在停车场时，季承衍便已经跟一个身形相差无几的工作人员互换了外衣，自己倒回去，将弗陵送安然回家才走。
穆淮真闹不清楚，这段时间也因为这件事纠结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不就得出国跑个通告，怎么还遇到那么些事？连家长都给见了，这到底是走到什么程度？
他从来没敢过问季承衍的私事，特别是感情生活上。
关乎这一点，他也曾经跟自己认真地恰谈过，工作和私人的事是分开，他不喜欢私人生活也被公司管控。
穆淮只能应了这一大牌要求，可出机场的时候，已经同季承衍说了会派一个工作人员送顾念回去，偏生季承衍要多走这么一趟，以助于去到影片宣传的地点时，已经迟到了。
虽然导演好说话，而且那天也只是个宣传会，但还是有人往网上口诛笔伐。
说他耍大牌有，说他不是故意迟到也有，但也有人贴出他在某个时间段离开机场，在某个时间段到了宣传的地点，不该存在迟到一事。
不过言论也只是一时，又很快地被他影片上映，首映日取得不错的成绩给冲淡了。
弗陵这段期间压根不怎么去关注娱乐圈的事，她有更让人头疼的事情忙。
不过一小段时间没见，小尾巴好像跟自己不怎么亲昵了，反倒是时时刻刻屁颠屁颠地跟在大橘身后，出双入对。
危机意识在自己心底不断地蔓延滋生。
弗陵也数不清自己到底警告了大橘有多少回，可每回它畏畏缩缩地夹着屁股回家后，过后还是被自己偷偷地发现，它嘴里还夹着小鱼干回来。
是给自己的，贿赂？聘礼？
弗陵咬咬腮帮：“不要以为贿赂我，我就会把闺女送给你糟蹋？”
大橘将爪子放在小鱼干上，又推至了自己手头边，程度诚诚恳恳。
弗陵看了看惨兮兮地叫着的小尾巴，心情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唇：“再让我再想想。”
大橘歪了歪头，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爪子抬了抬，招呼着小尾巴便一同往外跑去。
弗陵无奈地碰了碰自己额头，原本想发个信息问问未来亲家的意见，但对方想来也乐见其成，可自己心底到底还是梗着一根刺一样，卡着喉咙口，上吐不出，下咽不进。
好好的白菜竟然被猪给拱跑了，到底也是白菜自己没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