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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弹琴的女人

    “为什么……不出来让我看见你是谁?”

    我察觉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好歹说完了,等上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应。

    在这种好比如灵堂般空寂无声的地方独自呆着,我被吓得够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听也不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像要活生生将我闷死在这令人发怵的鬼宅里。

    而那些细小的眼睛瞪得溜圆,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被看的心里发寒,下定了决心穿过他们,直向那贴了黄纸的屋子里进去。

    背后一阵异动,觉得那些头像定是又转过了身,因为目光一直投向我。

    我没有勇气回头看,我怕我双腿会发软。

    伸手揭下了门上的符纸,虽然这里尘土遍地,可是门上却干净的如同有人打扫一样,而且符纸上也是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没有。

    我一愣,逐渐听见悠悠荡荡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歌声……准确的说,是哼歌声,期间夹杂着微弱的琴音,但是我这个外行都能听的出来,手法很不娴熟,特别难听。

    因为是那女人的歌声,所以我提高了警惕。

    左右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早就出来了吧?我这么想着,很轻松的就把门推开了,里面陈设如古,而且器皿家具,一样不动的都放置在原处,看来是从来没有人动过,我就朝歌声走了过去。

    听得出来,那女人就在这宅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那女人开始唱,我离她也越来越近。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听着这环绕耳畔的格,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厢房,却见其中也有烛光照明,将厢房中央那弹琴女子的身形照得十分清晰。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她幽幽的唱,仿佛在诉讼着生活的不公,曲调哀哉,咿咿吟吟,让人心痛非常。

    绫罗裙裾黯淡无光,仿若要一同葬在这黑暗的地宫里,像是尘土一样,默默无闻,隐于俗世。

    如削葱般的十指抚于琴弦之上,指间流泻出单调的音节,只是嘴中的音符吐露着宛转悲伤的乐调,填补其中空缺……

    我定睛一看,那琴上却只剩了两根弦,难怪会只有单音……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那女人没再唱下去,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停下了。

    我不由的紧张,她没有抬头,手已经放下去了,黑色的长发直直的垂到地上,低头挡住了一张脸,所以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可我能够感觉到,她发现我了。

    我屏住呼吸想要跑,结果一回过头,居然发现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那十多个院子里的童男童女石像!

    一个个的像真正的孩童一样栩栩如生的笑着,笑的我心里发寒,那一瞬间,我的牙齿把舌头都快要咬破了。

    腿一软,险些跌下去,我扶着厢房门框,忽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毛发似的东西,当即心就拧紧了,浑身的血液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机械性的回头看,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蓦地撞进了我的眼帘,突然朝我笑,露出血红的牙齿,眼球黑乎乎的,嘴角咧到耳垂下方,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脚下被那石像一绊倒地,我失声尖叫。

    完了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仿佛已经被魔鬼抓住了一只脚似的,这时却猛地想起自己还有符咒,慌慌张张掏出来,喊着那句万年不变的“急急如律令”,啪的一下贴到了女鬼头上,顺势把她给推了出去。

    这反击让我的心里痛快了不少,一下子撑着地面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一脚石像,“草,死就死吧,死之前撕破脸了!”

    我骂骂咧咧的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几张符咒,就要往女鬼那里冲,她面露愤意,刚才的那张符咒她虽然有所畏惧,但是没有造成多少伤害,而符咒也在起火之后烧完了,所以回收利用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下冒了上来,阴森森的,那女鬼要朝我冲来,伸手来,居然十指巨长无比,全都是黑色的,跟练了九阴白骨爪似的。

    我心一沉,举着符咒准备同归于尽,就看见她身后突然闪过了一个黑影,继而她的身体就被那黑影重重的打到了地上。

    我远远看,心里莫名激动。

    是谁?

    可是一起身,发现除了女鬼躺在地上,什么人都没有。

    而她,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躺在地上挣扎着,却一动也不能动。

    我狐疑的望着她,正在奇怪究竟是谁,周围的石像突然飘出了一阵黑雾,夹杂着粗劣的呻*吟,渐渐的聚集起来,形成了一道道血色的人形,像是宅子里那些火红的灯笼似的。

    一个接一个的朝我聚拢了过来。

    将我包围,让我窒息。

    我想呼叫,却好像被无形的手钳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呼呼”的声音。

    就在此刻,一声巨响忽的穿过了这些逼得我喘不过气的红色人形,配合着粗旷的吼叫声,乍仑蓬手拿骷髅一头扎了进来。

    但见这些红色的魂魄见到他都跟见了鬼一样,纷纷惊恐避让,结果还是逃不过被乍仑蓬手里的骷髅吸走的命运。

    最后一束红色消失,乍仑蓬看着骷髅,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后面,紧接着跟上了他的徒弟和阿倍溟。

    “你没事吧?”阿倍溟上前来把我从地上抓起来,我一看旁边地上,根本就没有女鬼的影子了。

    我惊恐的指着那地,“刚才……那里有个女鬼!”

    “看到了看到了!”乍仑蓬摆摆手,“我就是想引出这些魂魄,我和阿溟的煞气太重,我怕他们不敢出来!”

    “什么?”我倒抽一口冷气,一开始没明白过来,结果看他财迷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的骷髅头盘玩,立马堪破了这层意思。

    “原来你们一早就知道我有危险!还要等这些石像的魂魄出来才来救我!”我愤愤的瞪着乍仑蓬,真想马上扑上去把他撕碎,“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

    “不会不会!”乍仑蓬无所谓道,“她杀不死你的,有你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在,她不会杀了你的。”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我还没来得及对乍仑蓬进行思想教育,那个熟悉的让人发毛的声音再度响起。

    配合着单音的琴声,曲调高山流水般宁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是诗经上的《葛生》,全诗意思便是,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坟地,而我爱的人葬在这里,独自与谁共处?……”

    “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息?

    牛角枕头光灿烂,锦绣被子色斑斓。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作伴?

    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长漫漫。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黄泉。

    冬季黑夜长漫漫,夏季白日烈炎炎。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阴间。”

    “她在哀悼……”阿倍溟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色彩,“这真是世界上最孤独最悲伤的诗……”

    ###第208 勼国王后

    琴音扬起,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像是没有辜负阿倍溟那用心的见解。

    我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怦怦直跳,他说的我怎么会不理解。

    可是这个女人到底在悲哀些什么呢?

    然后就听见戛然而止,一个混沌的女声在空中响起——

    “你到底是谁?”

    屋中女子幽幽的站起身来,隔着头发,目光投向我们。

    “你说的是谁?我?还是她?”阿倍溟面上似乎饶有兴致,嘴角有弧度。

    女子神色木然,没有说话。

    阿倍溟说,“冒昧的问,你在这地宫之下,那你就是这里的墓主人咯?”

    “我要我的丈夫,我要我的姝儿……”

    我的心紧了一紧,果然,这墓穴的确是姝儿她父王的,既然是丈夫,那这个女人不就是……

    “你是她的什么人?”阿倍溟问。

    “我是勼国王后,我在这里等着,一直等着……”女子的声线由平静变为强烈,“可无论是我丈夫,还是姝儿,都没有回来……越来越多的人背叛我,想要抢走我的东西,破坏我的陵墓……”

    “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和女子的激烈相比,阿倍溟显得气淡神闲。

    王后仰头悲愤地叫,“对!接近的人,我全都杀死!背叛我的,我都杀死!”

    “所以连修建陵墓的工匠,工匠的家人,还有将士的后代,大臣的后代,全部都拉到地宫里来陪你?”阿倍溟指了指地上那些石像,眯着眼,似乎很嫌弃她的愤慨。

    “没有人陪葬,让我一个人孤寂的呆在这里吗?”王后反问道,嘴角笑着。

    我心一寒,这女人真是疯了,居然连人家的后代都没有放过……

    看来上面那些死掉的僵尸只是路过的人,而地宫里的这些骨头,很可能就是王后拉下来陪葬的工匠还有士兵。

    阿倍溟的目光锐利,“可你这么做,这些灵魂不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吗?”

    “哪有什么关系!”王后抬头,枯竭的脸上有一种兴奋的神采,“他们惧怕这琴声,我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要干什么,我是勼国的王后,他们都要服从我,死也要跟随我!”

    一种桀骜不羁的冷漠,把自己架起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平台上,仿佛有万人瞩目,可是事到最后,还不过是虚妄?

    我忍不住说,“你这么逼他们,他们得不到安息,你自己也得不到安息。”

    王后看了我一眼,悲苦的声音道,“我安息了,那姝儿和勼王怎么办?我的姝儿……年纪轻轻,一身清白毁在死前,多大的怨恨,还被阴脉压制,魂飞魄散。”

    “可是那伤害她的两个男人呢,一个做了鬼差,一个在后世依然享受荣华富贵,所谓恶报,我等了这几百年,竟然不曾等到啊!”说完后,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只有沉沉的痛哭。

    很凄凉很凄惨。

    我心里害怕,她刚才说的,是戴哲和梵渊,那两个男人?

    二皇子的错是必然的,夜檀……

    从她的方面理解起来,也许是对的。

    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心意,她要是认为是错,任何人说对都是在徇私舞弊。

    可是夜檀、梵渊,他真的太冤。

    阿倍溟冷冷的回应,“有因必定有果,既然有果,迟早就会生出来。可是你们连种子都没有种下去,怎么会有果?”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愕然。

    “你本该有轮回,投身大富大贵之家,用你的一生打压二皇子,你和你的丈夫一起,为你们的女儿报仇。到晚年的时候,二皇子的转世会因为你们穷困潦倒,一代富豪从此流落街头,妻离子散,后世断子绝孙。”

    “这本可以是你们在轮回之中的复仇,真是可惜,你们没有去投胎。”

    “迟了!要我投了胎,活一生去报仇,我不是勼王后,他不是二皇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喝了孟婆汤,前世的就全忘了,怎么能解心头之恨!?”她发狂道,“来世就是来世的路,凭什么!我要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让他没有投胎的机会!”

    “业报从来不迟!”阿倍溟冷冷道,“你可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害的姝儿魂飞魄散,我怎么饶他?!”

    王后激动不已的抖动着身子,身上明显的能够看到一阵冒烟的怒意。怨鬼,如果愤怒是看的出来的。但凡走近她三尺范围之内,都会觉察到一股不耐烦的暴戾,仿佛火山喷发前的预兆。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在等谁?你拉那么多人下来陪葬,不就是孤单寂寞?一个人在地宫里,是不是无法安息,整日焦躁?”阿倍溟嘲讽一笑,“可是你出不去,这座山头是你的,外面的世界和你阴阳相隔。”

    “那你为什么不投胎?”他问。

    王后默然,似乎被他一语击中了,有些伤感。

    “我的丈夫,何时回来?”

    “你的丈夫不会回来了。”乍仑蓬嘿嘿的笑着,举了举他手里的一只小玻璃瓶,那瓶中有许多黑色沉淀的油,但是上面很透亮,可以通过其中见着瓶里还有一些东西。

    “你看,”乍仑蓬走到窗前,举给王后看,“是不是很神奇?人死以后化为尘土,而灵魂虽无形,看上去强大无比,可最终还是屈居与这么一个小小的瓶子里,你说是不是?”

    我愕然,原来魙是被乍仑蓬抓走的……原来如此!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胖子法师,居然有这么大本事?

    我脑中很快有了清晰的认识,他们通过小琛拿到了秦老三手里的画像,然后抓住了魙,这里可以确定两点——

    一,小琛的发疯和乍仑蓬一行人有关,阿倍溟也知情。

    二,他们之所以想方设法的得到魙的画像,其后控制住魙,也许就是因为那幅画像可能有什么特殊作用。

    我心里有个猜测,老锅头说画像不能落入他人手中,那是不是拿到了画像的人就能够控制住魙?

    真的不能够小瞧了他们,我暗自想着。

    乍仑蓬举着小瓶子得意洋洋地晃着,王后满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摇头,“不,你骗我,我的丈夫力量强大,连鬼神都惧怕他,怎么会被你收服!”

    乍仑蓬狡黠一笑,“我既不是鬼,也不是神,我是人啊。勼王后,你要知道鬼向来斗不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