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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别让我失去你

    月出走到辰晷身后,靠在墙上看着他。

    堂堂上神,执着于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月出却笑不出来。辰晷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和灵力,他只是像个凡间普通男子一样,虔诚的扔着花朵。那花轻飘飘的出去,倒真有几次险险沾到那写着“生生世世”的竹筒边沿,却怎么也没有进去。

    一次又一次……可他只是越发一脸虔诚,锲而不舍的不知在坚持什么。

    月出叹了口气,跟着他的动作,自己也变得紧紧张张。好像怕他丢进去,又怕他一直丢不进去。

    月色偏移,月老庙里的人潮终于消失,变得静寂无声。

    姻缘镜旁的水畔,只有辰晷还在努力着。一阵风吹来,又为他送上许多花朵。辰晷自空中接到一朵,握在指尖,苦笑,“月出,你觉得很可笑对不对?”

    月出一愣,站直了身子。

    “堂堂上神,做这种小孩子把戏,偏偏还成功不了,实在有些讽刺。”辰晷低着头,转动着那朵小扇一般温柔的合欢花,“我刚刚一直在许愿说,若我能够将这花投入最远的竹筒中,上天便让我再见到你一次……”

    辰晷叹气,再次抬起手瞄准那最远的竹筒,“你便这样……不想见我吗?”

    月出在这里再待不下去了,转身便往外走。再留在这里,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真的见他,她又能说什么呢?

    月出没有回头,身后的辰晷已然孤注一掷的丢出了那朵合欢花。院中忽有一阵微风拂过,那花朵便飘飘摇摇被风改变了轨道,最终,稳稳下落,掉入那竹筒之中。

    辰晷愣住,在花瓣落入竹筒时,他猛然抬头。

    远处合欢花树下,正有一白衣女子匆匆向外走去,长发随风拂过她的脸颊,那张熟悉的脸,是辰晷多少个日夜中百转千回在想念的样子。

    “月出!”辰晷大声喊住她,打破了夜的静寂。

    月出停步,诧异回头,对上了辰晷不再迷茫的眼神。他定定看着月出,月出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辰晷喘息着,快步跑向月出,“月出!我终于找到你了!”

    月出猛然掉头便往外走去,不愿再停留。她只觉得心中慌怕极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场面,唯有躲避。

    辰晷在跑至月出身前一步时,抬手去拉她的手臂。可他的手掌却穿过月出的手臂,在虚空中什么也没有抓到……

    “月出……”辰晷愣住了,停下脚步。月出也没想到会如此,终于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辰晷问月出,月出低头不回答,“月出,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两个人停在合欢树下,粉白的花朵不时飘零。那花朵落在月出肩上,撞在她的手臂上……可辰晷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她。

    辰晷有些绝望了,“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月出,你为何不说话?你知道我在找你对不对?为何你不回应我?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厌恶躲避,我……真的要疯了。”

    月出咬着嘴唇,最终只是摇摇头。两个人对面而立,却依然孤寂。

    月出最后走掉时,辰晷便跟在她身后。待走至月老庙门口时,辰晷唤住她,“月出,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不管你在哪里,不管如何分隔,我一定会找回你。”

    月出的眼中皆是打转的泪水,她跨步迈出月老庙。辰晷的视线中,便再一次丢失了她的影子。辰晷在月老庙门前左右寻找,早已没了月出的踪迹,他站在月老庙前,望着天空,觉得心下一片冰冷绝望。

    月出跨出月老庙,站在街上望着辰晷,终于落下了眼泪。

    我们不能相爱了,因为,我快要死了。

    千日养蛊,第875天,月出昏睡了十个时辰。

    若她再不醒来,药隐婆便要出手救她性命了。可是眼看便要误了新一天服药的时候,月出睁开眼睛。

    “把药给我。”月出顾不得脸上的泪痕,开口便对药隐婆道。

    药隐婆叹口气,将药碗递给她。月出看也未看,仰头一饮而尽。

    “月出……纵使你是神农后裔,但毕竟一身凡人血肉,这样吃下去,恐怕……”

    “婆婆,不是已经过了八百多天了吗?就快成功了。”月出平躺在床上。

    “可是你服毒后的反应已经越来越重,疼痛也越来越剧烈,疼过了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怎么得了……你知不知道,你在透支自己的大量生命啊。”药隐婆本觉得月出这一身神农骨血,加之之前吃了东西从不中毒的底子,或许真的可以成功。可是,两年多了,看着月出逐渐变得苍白,变得憔悴,变得单薄的样子……她觉得,这或许真的不行。

    月出躺在床上,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镯子。那镯子被月出绕上了一圈红线,看不到里面样子。月出将那镯子褪下来递给药隐婆。

    药隐婆接过,顿了一下便迅速开始拆除那圈红线,渐渐露出了里面早已黑去了大半圈的玉镯……如今,那镯子仅留下拇指大的一块碧色,那好玉倒反而像是瑕疵了。

    “你……”

    月出笑笑,“我都知道的。”

    “好不容易借来的十年命数……”

    “可见,天命不可违,是我不该如此的。”月出咳嗽起来,嘴角有血沁出,她擦了擦,继续说,“如今,哪里借的便还在哪里。婆婆,我只有一件事嘱托。”

    “你说……”

    “我体内封印着神农鼎,我死后,封印便会解除。请婆婆将神农鼎交予辰晷,放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月出费力说着话,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虽然不知当初为何家乡遭难,但是那些妖魔似乎在打神农鼎的主意。凡人,终究力量有限,无法守护此鼎,不如还是交给神仙吧。”

    “我知道了。”

    “还有吞云……辰晷好了,便把吞云带回辰晷身边吧。”这三年来,吞云始终闭着眼睛,化作一条小鱼,无时无刻不贴在月出身边。

    月出捂着胸口,喘息着,不断有血自她唇角流出。

    “月出……孩子,你且放心,你既是神农后裔,婆婆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你这样便灰飞烟灭的……”药隐婆拍了拍月出的手,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千日养蛊,第999天。

    蕊夫人惴惴不安的送上药碗,她没想到月出撑到现在,看着如今早已无法起来床的月出,似乎拼尽全力在吊着一口气,连她也犹豫了。

    药隐婆默默接过药碗,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入月出口中。津律在一边别过头去默默掉了眼泪。

    千日养蛊,胜利在望了。一千个日夜,月出从没喊过疼,没有叫过难受,她只是忍着,默默忍着。你只能看到她紧蹙的眉头,看到她如纸一般雪白的脸色,看到她大口大口吐出黑色的血,看到她越来越单薄瘦弱的身体……

    她早已吃不下饭去,仅靠着每日的补药勉强续命,可那入口的补药接下来会变成更烈的毒药,撞入她的身体,让她痛不欲生。这是个无情的循环,把她的命都烧尽了。

    月出如今仅有一把骨头似的轻重,但她还是会在为数不多清醒时,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我没事,就要好了。”

    她一遍一遍拉着蕊夫人恳求她千万要做好药,拿给辰晷。蕊夫人便一遍遍答应她,答应过后,自己便别过头去伤感。

    三年多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三年前笑得凄婉的姑娘,如今只剩下一线命数。月出的手镯已然变成了一只墨玉镯,黑得连光都透不进来。

    心之境。

    这里的情况开始变得很糟糕。连日都是黑压压的天空,布满了乌云。

    小屋一边,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开始凋落。唯有湖边缠绕在一起的紫藤花和龙眼树,尚有一点点绿色。但那花藤早已不再生长,藤蔓垂下,自末梢开始缓缓干枯。那颗龙眼尚能挺立,却无精打采,再没了生气。

    山那边的小镇上,人群越来越少了。街上任何时候都很寂寥,偶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你再难在那些人的脸上看到表情,甚至渐渐的,你会发现那些过往的行人,都模糊了面貌,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辰晷穿行在镇子上,心急如焚。如果心之境在败落,那便意味着,月出的生命在凋零……

    辰晷闭上眼睛试着感知,他知道月出在这里。肯定在这里。但是她到底在哪里?

    辰晷开始在街上奔跑,四处喊着月出的名字。街角,巷口,桥上,他一遍遍的喊着月出,找着月出。

    月出缓缓走出自己的家门,踏上街道,她知道,或许到了该去告别的时候了。

    月出带着偌大的斗笠,长长的白色纱遮住了她的脸。她一身缟素的衣服,头上簪着白花,往小桥的方向走去。

    辰晷在镇子上跑了一圈也没发现月出的所在。甚至,月出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淡薄,他连大致的范围都锁定不到。好像缥缈的空气中,哪里都有她的存在,又哪里都没有。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月出之间的连接,似乎在一点点断开……就像当初它们自然生长繁衍出来一样,如今它们又逐渐消失,让他越来越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月出走过辰晷身边的时候,他正站在街头,试着再一次寻找对她那微弱的感应。

    月出看着他,在心中默默道别再见了,能遇到你一世,我已经很快乐了。然而,人神有别,我们注定无缘,纵使我们都拼尽全力想留住这缘分,终归是虚妄了。辰晷……永别了。

    时隔三年多,月出终于又一次在心底喊出了他的名字。站在那里的辰晷陡然睁开眼睛,一把拉住了正要飘然离开的月出。

    这一次,他居然紧紧拉住了月出的手腕。

    辰晷喘息着,看着自己手中纤瘦的手掌,看着那个一身白色斗笠的人。辰晷握紧手掌,生怕再失去一般,然后用另一只手拿开了那顶斗笠。

    没有了遮挡,辰晷又一次看到了月出的脸。她的脸上有震惊,有不解,眼中却满是泪水。

    辰晷手上一带,一把抱住月出,将她纳入怀中,“月出……月出……”

    月出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为何辰晷能看到他,也能碰到他了,一切都来不及思考了。月出就那样轻巧的回到了那个温暖宽厚的环抱里,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大声哭泣起来,抱住了辰晷。

    辰晷紧紧拥着月出,不肯放开这失而复得的宝贝。他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自己的情意。

    月出不明白,为何要在这时让他们相见。

    老天,你未免太残忍。

    你明明知道,我终究,还是不舍得……

    天空中,一道亮丽的闪电穿过空中。

    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崩塌,小镇,房屋,小桥,所有东西都开始崩坏。

    辰晷握紧月出的肩膀,焦急问她“月出,你现在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月出!快告诉我!别让我失去你!”

    月出看着他,泪眼婆娑,只是摇头。

    “月出!”辰晷不干,“我求你了,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月出,我不想失去你,让我找到你……”

    月出再受不住辰晷这样问他,看着他的焦急,感受着他的温度,她再也受不住。她轻轻开口,回答了辰晷问了三年多的问题,“我在北雾岭。”

    辰晷愣住,他喘着气,对月出道,“月出,你等我!我会救你!”

    一阵轰然的雷声,周围所有东西顷刻化为齑粉。辰晷一惊之下,再看周围的时候,已然是水府下的房间内。

    外面的夜色尚且黑漆漆的,辰晷从床上坐起来,脑中回忆着刚刚纷乱的梦境。那个梦在快速的消退中,似乎越是回忆,便离得越远。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看向虚空的黑暗“北雾岭……吗?”辰晷胸前的五彩石不知何时已经崩碎了一块如今残缺着闪烁,发出森然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