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正在厨房煮着粥，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回来啦。”
“东西放下吧，先吃点，吃完再去休息。”
她穿着格子围裙，围裙有点旧了，上面溅了星星点点的油污。
叶翎记得小学时候就看见妈妈穿着这身围裙，一直到高中都没换下来过。
这个时候的妈妈还没有查出来癌症，仍然是面色红润的健康模样。
叶翎遗传了王雁的双眼皮，还有一身好皮肤。
记得以前爸爸就说过，妈妈年轻时候是厂里有名的美女。
追求她的工人，能从前门排到后门，再绕着厂子几圈。
“但是你妈偏偏就看上了我，知道当年多少人羡慕你爸我吗？”
“啧啧，那个时候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当时在饭桌上，叶熊喝多了，醉醺醺地对儿子这么说。
眼神是止不住的炫耀神态。
和后来王雁去世后的颓丧样子，判若两人。
那些痛苦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遥远，隔了层雾似的，朦胧不清。
而现在，健康的妈妈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熟悉的模样。
王雁看着儿子，吓了一跳。
急急走过来道：“你，你咋了这是？”
“在学校受委屈啦？跟妈说说，到底咋回事。”
她伸手抚上叶翎的脸颊，长期在厂里干活，手掌已经变得粗糙。
而叶翎却不觉得有丝毫难受，因为这双手很温暖。
掌心的温度灼热，在寒冷的冬夜里，像一股暖流汇进了他心中。
叶翎哽咽道：“妈。”
王雁更着急了，看着儿子通红的眼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乖，儿啊，你到底咋了？”
叶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您了。”
王雁一脸莫名，“什么？”
叶翎露出一个喜极而泣的微笑，摇摇头。
“真的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太开心了。”
王雁眉头皱起，虽然到了这个年纪，眼角已经长出了些许皱纹，皮肤也不似年轻时光滑细腻。
但是依然能从中看出年轻时，厂花的样子。
“真的没事儿吧？你别吓妈。”
叶翎再三保证没事，王雁才放下心来。
然而转头就骂道：“小兔崽子，没事你哭哭唧唧的，害老娘一颗心吊着。”
说着拧了叶翎耳朵一把，但是没用力。
这一声喝骂确实有当年那味儿了，叶翎一下子“扑哧”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转过身，一手悄悄抹去了自己的泪水。
王雁把厨房的火停下，粥端到餐桌上，用碗盛好。
“行啦，别磨磨唧唧了，这都几点了，赶紧吃了去洗澡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
叶翎边喝粥边道：“爸呢，睡了？”
“嗯，他上班辛苦，回来就早早睡了。”
叶翎若有所思道：“我去看看他。”
他扔下碗，跑进父母的卧室里。
王雁在后面叫道：“哎，你不喝啦？”
“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一脸迷茫地嘀咕道。
叶翎打开卧室的灯，叶熊躺在床上，熟悉的鼾声在卧室阵阵回荡。
这时的父亲，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长期在厂里操劳，人比实际年纪显得要老一些。
但威风仍然不减当年。
家里的大事小事，换灯泡修家电，都不在话下。
还经常帮隔壁老太太修电视。
小时候在叶翎心里，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真正让这个人老下去的，是老婆的死，这件事对他打击实在太大了。
叶翎推推床上的人，叫道：“爸，爸。”
叶熊哼哼了两声，甚至翻了个身，没醒。
叶翎哭笑不得，用了小时候那招。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爸爸的鼻子。
果然，鼾声响了几秒钟之后，叶熊从梦里惊醒了。
“唔——咋回事。”
叶熊挣扎着坐起来，一见儿子坐在床边，骂道：“小兔崽子，你闲得发慌？”
叶翎道：“爸，我回来了。”
“废话，你就坐这！”
叶熊不耐烦道：“去去去，回来了就滚去洗澡睡觉，搁我这瞎捣什么乱。”
高中时两父子的关系非常僵，要不是有王雁在里面调和，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二十几年过去，叶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赌气的青春期少年了。
他轻声道：“爸，是我不对，昨天不该跟你吵架。”
叶熊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你小子转性了？”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内心有多复杂。
有多少情绪，正在翻涌。
叶翎一笑。“以后，我都不会再跟你和妈吵架了。”
“真的。”
叶熊震惊地看着叶翎，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儿子终于长大了。
他一个大男人，不太知道怎么表达情绪。
想伸手抱抱儿子，却又有点不好意思。
最终，只是把手搭在叶翎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好，那就好，爸就知道，你懂事儿。”
他叹了口气，说道：“爸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懂观察你们小孩儿的情绪，有时候骂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叶翎摇摇头，“不会的，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好，好。”叶熊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在这个冬夜里，这个中年男人被自己的儿子打动了。
他连声道：“只要你开开心心的，爸妈就放心了……”
“行，那您休息，我先出去了。”
叶翎回到厨房，王雁还在等他回来喝粥。
“妈，您先去睡吧，厨房等会我来收拾。”
王雁道：“要你个小孩来收拾什么？妈自己来，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叶翎坚持道：“我来，您早点休息，不要太操劳了。”
王雁有些感动，儿子会心疼人了。
她也不想拂叶翎一片孝心，难得儿子回来肯多跟父母说两句话。
“那行，碗你就扔那吧，妈明天洗，你也早点睡。”
叶翎点点头。
“妈……”
王雁正要回房，闻言停住脚步。
“诶，咋了？”
叶翎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没事儿，晚安。”
“嗯……晚安。”王雁疑迟了一会儿，觉得叶翎今天实在有些不对劲。
但是没细想，转身回房去了。
晚上叶翎洗完澡，正要休息时，还听见爸妈卧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叶熊道：“儿子今天是怎么了？”
王雁疑惑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受了什么刺激吧。”
“不过他跟我道歉了。”
“是吗？哎哟那真是，太好了，懂事了懂事了。”王雁激动地说。
叶熊悠悠道：“是啊，我想，他这是长大了吧……”
叶翎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嘴角挑起一个弧度，回房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