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省委常委会上的事儿
年终之际，省委常委会在省委大楼九层8号小会议室准时召开，权红河坐在靠里面的第二把交椅上，抚摸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眼睛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广安不过这种笑容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很难看出是笑还是非笑。坐在他下手的政法委书记严治学，不时低声说些什么。他便不时微微点一点头，算是对严治学的回应。
东方晨龙进来后，看了一下严治学，在后面就坐了。当然他的位置绝不在后面，而是严治学鸠占鹊巢，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不得已而为之。常委会，每个人的位置都是绝对固定的，不管你的级别高低，只要一开始谁坐了的位置，就不会再有人坐了。即便是上首有人退下来，只要王大成不说话，大家轻易也不会动。
张检之进来后，见东方晨龙坐在后排，愣了一下，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跟东方晨龙笑了笑，去了自己的位置。
王大成不会迟到，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早到，基本每次都是赶在点上过来的。年终会议，自然非比寻常，大约还有三四钟的样子，王大成端着水杯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的是他的秘书小宋。
也不知道是王大成自己注意形象，还是故意为了显摆自己亲力亲为的精神，总是把秘书小宋搞的很尴尬，比如拿个杯子，打个雨伞，拎个包之类的小事情，王大成从来不让小宋代劳。当然也因为王大成的这个习惯，省委一干人的习惯也发生了扭转乾坤式的变化，本来大家都习惯了让秘书来干的小事，也开始亲力亲为了起来。非但省委，下面市里的人来了，见此情景，也纷纷效法，市里又传染到县里。本来做一方诸侯的县委书记、县长，八面威风的派头也变得跟困难时期的领导一样了。这就是官场的传染病，比用唾沫和空气传播的流行感冒还要厉害，用眼睛就可传递。
小宋好像也早已习惯了王大成的作风，进来后，没有跟在王大成后面拉椅子、放本子，而是直接在后面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原本省委常委会的记录员习惯由省委书记的秘书记录，当然目的是便于掌握省委书记的意图，知道那些该记录，那些不该记录。可是王大成一来，小宋的这项光荣使命就再不用执行了。记录的任务又落到了省委秘书长张检之的头上。张检之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慢慢也就习惯了。
后来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有人提议说，现在好多大企业都用电脑做会议记录了，而且电脑记录速度快，容易整理。这话由省委办公厅传到王大成的耳朵里的时候，王大成只哼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以后就没有再提电脑记录的事情了。只不过后来每次开市委常委会的时候，王大成都要对张检之亲切地说一声：张秘书长，麻烦你做一下记录吧。弄的张检之很长时间都觉得非常不爽，好像那个提议是自己受益办公厅的提的一样。
顾梁在国外“殉职”后，副书记的田明轩自然而然地顶了上来。只不过田明轩这个人性格有些软，无论什么事情都大愿意发表反面意见，特别是省委书记王大成和省长权红河提出来的意见，更是讳莫如深了。这一点从省委处理兰沧海问题上就可见一斑。
原x市市委书记兰沧海，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受胁迫情况下收受贿赂三百万元，本来也不算什么事儿，可是权红河咬住不放，他也就没有说什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权红河把兰沧海搞下来的目的是想让省财政厅一个副厅长上任x市市委书记。虽然这件事情最后在省委常委会上并没有获得通过，但还是牺牲了兰沧海，以贪污罪，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明轩同志，人都到齐了吗”王大成落座后，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开，戴上老花镜看了一遍，略微偏了一下脑袋问道。
田明轩就又在会议室内看了一圈，其实人已经明显到齐了，还是继续问了一下坐在比较靠后的张检之。张检之就又站起来清查了一遍，说：“已经到齐了，可以开会了。”田明轩这才对王大成说：“可以开始了”
其实大家在最远的距离也不超过十米，张检之说完，王大成不可能听不到，田明轩却依然充当了传话筒的角色。也许这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吧，也许跟田明轩软弱的性格有关。
“开会吧。”王大成没有看田明轩，抬头空洞地目视前方，停顿了几秒钟，脸上渐渐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辞旧迎新的日子马上又要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又向坟墓走近了一步。”大家就呵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一副面对坟墓和死亡很坦然的样子。
“说到这个年龄问题，我就想起一个题外话来。就是关于全省干部的年龄结构问题。我总感觉很不合理，关键问题是没有形成梯队，老的老，小的小，中间地带空缺非常严重，特别是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青年干部，异常匮乏。今后在干部提拔方面一定要注意这方面的问题。”
省委书记说的话，即便是随便一句话，大家也不绝不会把它当成是一句随便的话。或许是一个什么样的苗头也说不定。不过现在只是一个苗头，并没有进入实质性的实施阶段，大家除了赞同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习惯性地互相点点头，表示王大成说到了点子上。
这种情况下田明轩这个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本来是最有发言去哪，也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田明轩却一言未发。组织部长刘宝山就在田明轩的脸上溜了几眼，钻了个空子道：“王书记说的太多了，这些年我也深有同感，关键是历史遗留问题比较严重。过去在干部任免中不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根据组织部掌握的数据，到目前为止，我省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副厅级干部不足十人，而且大多数在下面任副市长，工作阅历和工作经验都有待提高。”
刘宝山溜须拍马倒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说着说着，就把问题引导了实质性的问题上，明显带有试探的意思，想知道王大成是不是有提拔一批年轻干部的意思。
王大成摆了摆手转移了话题道：“这些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讨论研究，我们今天的会议的主要任务是对今年的工作来个回头看，对照全省年初制定的各项工作指标，分析一下我们这个省委政府今年的工作成绩是否合格。”说着笑了笑，转脸看着权红河道：“这方面，权省长应该是最具有发言权的。权省长，你说说吧。”
权红河就拿出省政府办公厅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中间cha入了一些个人看法。总体上来讲，河西省今年基本全面、超额完成了年初制定的各项经济指标，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取得了长足发展。虽然受自然条件的限制，农业发展依然滞后，但相比去年也有了一定的增长，小麦、玉米等主要农作物，增产都在百分之十以上。
当然这都是统计局弄来的数据，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估计只有老百姓才能体会得到。统计局的水分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不这样搞，政绩上不去，没办法向中央交代。往往是换一届市委，统计局就会把以前的数据拉出来重新整理一遍，澄清一下，说前些年的数据统计存在出入，有时候出入还非常大，本来应该少的，统计多了，回到原点上，接着几年再让他每年增长一点，到这一届领导下来的时候，增长的基本差不多了，然后再弄回原点。总之浮夸风肯定是不能要了，总不能说小麦亩产三千斤，玉米亩产五千斤，一听就知道是弄虚作假的结果。
统计局也有苦衷，标准年年都在提高，无论是gdp，还是工农业经济指标，都要有个增长的势头。可是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增长都有一定的限度，不可能呈现出一路高升的趋势，这也不符合市场规律。特别是农业，增长到一定程度就不可能增长了，或者增长很少，根本没有办法满足政治的需要，只好尽量往数据里面灌水了。或者干脆换个策略，把过去各种粮食产量的统计办法，换成全部粮食的产量统计。反正是能糊弄过去就尽量糊弄过去，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也不会有人真正彻查这些东西。
权红河说完后，王大成简短地说了两句，基本是对省政府一年来工作的肯定和表扬。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多表扬少批评，多鼓励少打击，多肯定少否定，多做正面教育少搞负面揭露，这也是我党一贯的执政原则。
王大成说完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尽管今年以来，我省的经济社会都取得了令人喜悦的成就，但是存在的问题依然很多，很严重。”
说到这里，王大成停了下来，在大家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在东方晨龙停留了几秒钟。东方晨龙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严治学也坐回在了田明轩的下首。东方晨龙就愣了一下，似乎也感觉到了王大成在看自己，抬头看了一下王大成，正好跟王大成四目相对，又假意在笔记本上写东西，把头低了下来。
大家当然也知道，王大成下面的“但是”恐怕才是今天的正题，神情也开始严肃了起来。
年终召开常委会本来应该有点喜庆的气氛，不管这一年干的怎么样，大家都忙碌一年了，该表功的表表功，该奖励的奖励奖励，这也是大家一年来工作的肯定，更是对大家来年工作的鼓励。王大成却突然弄出这么一个“但是”来，大家的心不免悬了起来。气氛当然就不那么对劲了，严肃的表情后面，总难免会露出一丝的不满。
按照惯例，就算是对贪污分子的处理也应该推一推，等到来年开春之际再说。我们的传统习俗就是过个团员年，这是起码的人权。而王大成今年似乎并不想某些过好这个年了。
“同志们，国家提出改革发展以来，我们河西省的经济发展取得了令人兴奋的成绩，年生产总值比改革之初几乎增长了三十倍。这是一个举世震惊的成就，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突破。”王大成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拧出了一个疙瘩，接着道：“但是，三十的发展，也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党内的一些的干部，经不起时代的考验，经不起金钱的诱惑，过不了荣华富贵这道坎。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回路，甚至在这条路上毁了自己的前程，断送了自己的姓名。原x市常务副市长裘学敏，警察局局长赵金明等都是非常鲜活的例子。”
“而我们的干部在这种情况，仍然不能引以为戒，大肆利用手中的职权，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危害着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且呈现出蔓延之势。如果我们再不加以遏制，再不将这些人绳之以法，我们不仅要亡党，甚至要亡国。这些人已经变成了党的蛀虫，国家的蛀虫，人民的蛀虫。而我们的纪检部门都干了些什么呢”
王大成的这句话一出口，东方晨龙的脸上就挂不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王大成会在常委会上来个点名批评。这让他这个纪委书记几乎是颜面扫地。本来这个常委会上，哪怕就是稍微说几句，也应该让他这个纪委书记说几句的，可是王大成好像就只听了一下权红河的政府工作情况，就把他这个纪委书记撇到了一边。本来他还觉得有些纳闷，现在看来，王大成这是早有准备。专门想让他在常委会上出丑。
东方晨龙一直以来都认为，河西省的反腐工作做的不好，不能完全把问题算在纪委的头上，关键还是省委支持不够。省委支持不够就是王大成这个省委书记支持不够。
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心里都清楚的跟明镜一样，在我们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反腐工作并不是那么的单纯，各种各样的复杂的关系网络，几乎让一个纪委书记防不胜防，你刚刚准备对某某下手，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有上面的领导打招呼，也不给你明说，只说这个问题领导也知道，就不什么也不说。意思却给你摆在了那里。领导知道的事情，领导都不过问，你纪委操哪门子心呢。可以说，东方晨龙也是委屈千般，有口难辩。
现在王大成把这种事情拿到常委会上说，目的何在明显是在拆自己的台。然而王大成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他就不能响应两句，王大成可以不给他这个纪委书记面子，他这个纪委书记却不能不给王大成面子。
想到这里，东方晨龙马上接过王大成的话道：“王书记批评的是，今年以来，纪委的工作确实有些松懈了。关键还是个人的认识不够，没有切实把反腐工作重视起来。今后工作中，我一定注意。”
王大成点了点头，也并没有怪罪东方晨龙的意思。本来王大成也并不是针对东方晨龙的，而东方晨龙作为纪委书记，那根敏感的神经，不可能不联系在自己的身上。
“晨龙同志，你不要误会，我是在说全省的纪检工作，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王大成还是解释了一下，接着道：“省纪委虽然对纪检工作负有全面责任，但也并不能完全靠纪委来搞。要搞好纪检工作，就必须多管齐下，各司其职，组织部在干部考察任免方面，要严格认真，政法方面，要充分发挥检查、监察、督导的积极作用，把分子扼杀在萌芽之中。宣传部门要大力做好这方面宣传教育工作，营造一个人人痛恨，人人揭发的良好局面。相信我们不用反腐，也不会滋生。”
“当然了，纪委方面也应该负起责任来，切切实实地办纪检大案、要案，树起全省反腐工作的这面大旗。让那些分子，闻风丧胆，不敢再去。这才是我们反腐工作的真正目的所在。”
王大成把问题扩展到了这个层面上，东方晨龙就不那么尴尬了，笑了笑道：“我完全赞同王书记的说法，我提议，今年年终之际，咱们搞点跟往年不一样的东西，来一次全省范围内的反腐倡廉宣传活动，为来年的反腐工作造造势。开春之后，我们打一场反的硬仗。真正、彻底地肃清一下我们现在的干部队伍。”
东方晨龙的话是顺着王大成的意思往下走的，自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宣传部部长牛俊平有些喜形于色地首先开口道：“我觉得东方书记的这个提议很好，宣传部这些年虽然搞了一些活动，但是还从来没有针对反腐这一块搞过。这不仅是一个新的形式，更是促进我省反腐工作的一个好办法，好举措，好建议。我双手赞同。”
牛俊平说话了，其他的几个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表示赞同。
就在大家互相议论的时候，权红河却突然开口了。在省委常委会上，权红河一般话都不多，该自己说的话，子一句不会落下，不该自己说的话，自己一句也不会说。有些人就私下里议论，权红河这个省委副书记、省长，其实是自己把自己前面的省委副书记的职责给免了，只在履行省长的职责。
不过省委副书记，就是省委副书记，第二把交椅，谁也不会夺走，再加上田明轩这个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本来就有些懦弱。作为省委副书记、省长的权红河就更显得有些强势了。
“东方书记的提议不无道理，我个人也基本同意。不过，对于省委而言，我觉得经济工作还是重中之重。年终之际，正好是对一年来经济工作来个大回头看的时候，这个时候不搞好经济工作，搞纪检工作，似乎有些本末倒置啊。再则，临近年关，人心惶惶，搞纪检宣传工作，恐怕很多人也没有这个心思。我看不如等来年吧。”
权红河这是明显在提反对意见。而且这种反对意见针对的不是东方晨龙，更不是宣传部部长牛俊平。凭这两个人在省委常委会上话语权，还不足以让权红河发话。他的矛头直接是王大成。王大成说纪检工作需要加强，他也不说不需要加强，只说经济工作比纪检工作更重要。王大成说要全面开展纪检工作，他也不说不开展，而是直接推到了明年开春。明年开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下个样子，或许到了明年开春，大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即便是大家不忘记，王大成提出来的意见得不到马上实施，本身就是对省委书记权威的一种挑战。
权红河的话一出口，气氛又紧张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都不愿意参合进去。因为从政治的角度来看，二虎相争未必就必有一伤，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儿却时有发生。谁也不会没事干去碰这样刺。
不过权红河说完之后，就难免有很多人对他的想法进行猜测。他为什么要在常委会上明目张胆地去反驳王大成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王大成这个省委书记不舒服吗恐怕绝不会那么简单。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庇护谁也说不定。那么他又会庇护谁呢是他自己，还是他下面的人呢总之脑子在别人身上长着，爱怎么猜想都可以，不管这种猜想是有依据的推论，还是毫无根据的臆断，都对权红河有些不利。
难道权红河自己就想不到这一点吗恐怕不是，那么就是权红河要庇护什么人了。要不然权红河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呢。
气氛凝重的时候，大家的脑子就活跃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丰富了起来，有些人就会相互对视一眼，跟对方用眼神交流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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